生活艺术家

发布时间：2024-11-1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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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Ashley 故乡与世界

近年来，不少年轻人开始追求自然质朴的生活方式，在家中养育绿植不再是小众的爱好。前大厂员工图克如今全职做博主，分享自己制作绿植和动物标本的内容。他用五年时间在出租屋里建起了自己的“玻璃花房”，也日渐找到了自洽从容的生活状态。除了精心培育满屋绿植，他还会动手把植物和动物做成标本，并手写它们的中文和拉丁文名称，用于装饰家居。我们和图克对话，听他分享自己如何“把自然带回家”，又是如何通过经营自己的爱好将生活过成诗。

——编者按

2018年，图克搬进了自己在北京通州租的loft。起初，40平方米的空间内被他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绿植。盆栽的、水培的，应有尽有。后来，摸透了植物习性和新居光照，他把绿植都迁到了适宜生长的北向落地窗前，阳光每天傍晚一小时的阳光直射，组成他“玻璃花房”的一角。他细心地给植物标注上中文名、拉丁语名，以及产地，再为它们设计一个漂亮的生长环境。除了绿植之外，他用自己制作的昆虫标本、空气凤梨图谱、海胆灯等取材自然的手工物填充生活缝隙，把自己的家打造成极繁主义的南洋风格，身体力行地做一个“把大自然牵回家的原始人”。

“玻璃花房”

“你能想象到这一点吗？我们所有的人都扎根于土壤之中？认真想象一下吧！” 如果图克是石黑一雄笔下《长日留痕》里的史蒂文斯，大概率会对答如流。

他40平的loft里，最多的是植物。蕨类、秋海棠和天南星科植物，稀奇的、素雅的，形形色色。大到三米长的龟背竹，小到几毫米的空气凤梨，他对这些植物的习性、光照需求、浇水频率了如指掌。也有一些是标本：用烤箱烤过后带着焦香的干花，和压花板压完后可以永久保存的大小叶片。他会用相框把这些标本裱起来，悬挂在自己做的昆虫标本旁边，以家居软装的形式融入这个绿色的有机整体。

图克的loft里最多的是各类植物。

黄昏时分，会有阳光照进来，短暂地打破这个有机整体生态内的平衡。对于这些不强喜阳的热带雨林植物来说，每天四五点光景，这么一束光“短暂地停留一个小时”，就够了。大多数对光线较为敏感的天南星科，被安排在落地窗前的架子上享受这段“日光浴”。而原本生长在南美亚马逊雨林里害怕晒伤的龟背竹，因为极其耐阴，就躲在这束光照不到的荫蔽处。这都是图克根据栽种经验和绿植知识的设计。

但除此之外，他为绿植们“选址”还有更多的考量。毕竟它们中的大部分长久以来住在高山沼泽、林下沟谷，一下子搬进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难免不适应。因此，和花盆里栽种的植物不同，图克家里的蕨类植物，很多都竖直悬挂在墙面上，大多低垂，需要俯身弯腰才能看清。他说，像这样的蕨类养殖，有人会放在盆里，让它们径直长出来，和普通的绿植没什么不同；也有人会挂起来养，因为它们先天生长在大树的树干上，“挂在墙上更符合它们的生长方式。”

图克认为自己的房间是南洋风格，而图谱就是其中的代表装饰。

歌德曾怀着敬意把历史称为“上帝的神秘作坊”，那么这些永生的植物，就是神秘作坊的长生的主人翁。它们有时候颇为挑剔，对居住环境温度和湿度要求严格。为了让它们在家里生根发芽、郁郁葱葱，图克不得不过上“原始人”的生活：夏天不开冷气，只在睡前吹一段时间的风扇或空调；冬天暖气全关，靠左右两户的暖气维持人宜居的温度，在此基础上保证50以上的平均湿度。尽管如此小心谨慎，北京3月底最冷的时候，植物还是可能遭遇寒害。

上图：图克家中摆满了绿植。

下图：锦化植物的叶子呈白色。

像图克这样的资深绿植爱好者，家里当然不缺稀罕物种。如今市面上奇货可居的锦化植物，被封“绿植中的爱马仕”，一株可定价上千、上万。他也养了，是一株白锦龟背竹。锦化植物之所以昂贵，是因为自身无法批量繁殖，只能通过扦插的方式培育。锦化的发生概率是万分之一甚至是十万分之一，本就极其低，养殖过程中还要注意“退锦”现象。很多人追捧它，却不知道其中的门道。“锦化其实相当于人类的白化病，要保持它的美感，虽然不太会影响寿命，但要一直让它活在一种病怏怏、不能自愈的状态里。”一旦光照充足，施肥换土，生活条件好起来了，锦化植物漂亮的白色很有可能就会逐渐褪去，回归正常价格。就像人类喜欢矮脚猫、折耳猫一样，视觉上好看，但这种追求其实有一点“变态”。

意识到这一点后，图克不再大手笔购入锦化植物。对于他来说，养绿植是因为兴趣，把它当做家居软装去布置，让家里每天都产生一点细微的变化。和当下风靡的INS风、北欧风相比，自然界的动植物有独特的生命力和历史感。它们不是拍照的单品，而是自然的碎片。

“植物猎人”

最早发掘出这些对自然的特殊感触，还是在青少年时期。图克回忆，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自然博物馆。他不太喜欢遥控赛车，更喜欢看恐龙的骨骼和树脂材质的动物模型，迷恋于构建以它们为主角的各种场景，去还原自然宇宙。那些大自然的造物奥秘，沿着标本流进尚且薄嫩精神的角质层，流得很深。以至于长大后人格独立、精神独立了，他对自然标本的浓厚兴趣又被不断汲取回溯。

2014年开始，大学毕业的图克开始尝试自己做昆虫标本。出国旅游，也会淘上一些小牛皮、兔子皮回家。“2014年去了一趟798，当时艺术家Christopher Marley 做了一个昆虫标本的展览。我看他做一个框子里面放着几只虫，就卖十几万块钱。我觉得‘凭什么呀？’再想到反正我也买不起，就自己做吧。”

于是，他开始按照学名去搜集一些昆虫，从类似于全球昆虫联盟的组织收一些爬虫的“尸体”——都是爱好者“家养”的，虫子死后他们不会做标本，就交给了专门回收的机构。中间商机构再通过网站把各种类目的虫子尸体卖给需要的人。

图克在家中展示他制作的第一个昆虫标本。

图克觉得，做标本并不难，最难的是克服心理障碍。“一开始摸到它的时候会很膈应。但是慢慢接受了，觉得它就是像积木一样的东西，就没有那么恶心了。”昆虫的柔软触感，和乐高积木不同，制作标本的过程，也比搭乐高积木要有趣得多。看似差不多的外壳下，鞘翅能否分开、触角和足的长度、关节摆动的角度，都不尽相同。

对他而言，乐高是设定好的程序，这些昆虫每一只都是独特的个体。不管是植物标本还是昆虫标本，制作时都必须全神贯注。“手机一关，闷头去做。”过程就像毕淑敏说的，一个人和日月星辰对话，和江河湖海晤谈，和每一棵树握手，和每一株草耳鬓厮磨。

图克制作的昆虫标本，并为他们手写名牌。

和成千上百的同好者一样，图克也成为了“植物猎人”。公元前，古埃及女法老差人从南非引入沉香树；大航海时代，探险家们采集活体植物和种子，在国境内繁殖了丁香、豆蔻；十七世纪至十九世纪，热衷于奇花异草的西方贵族们，在四处游历的植物猎人帮助下，建造了不胜枚举的私人植物园，其中就有坐落在伦敦三区西南角的邱园。

曾经，植物猎人搜罗植物，为国家带去玫瑰、财富或枪炮、病菌，无意中改写了人类文明进程。新世纪，“植物猎人”把植物和标本带回家。被人吃掉的海胆，剪下来的残破叶子、远古的化石、掏空的虫子......他们借由这些从意识上对抗工业化与商品化，消弭地理界线的狭隘，去感知生活和自然，同落叶飞花共呼吸。

“无何有之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本该属于隐退中年人群的园艺梦想，在都市年轻人中悄悄萌芽。偶尔侍弄草木，潜心研究标本，图克调侃自己过得像“原始人”。

但他从这两件事中得到的快乐不太一样。

用标本的形式把动植物装裱起来，做成艺术品，是对自然的一种留念。“对于它们现在还活着的那个母体来说是有些意义的。”当然，标本也具备升值潜力。那时候他买到的标价15元人民币的昆虫，现在也已经被炒到80元；曾经200元淘来的昆虫，如今身价也涨到上千。

图克制作的铜铸熟若蟹标本，这种蟹有剧毒。

而培育植物，完全不同。植物的寿命是没有尽头的。看似亘古不变的隐秘处隐藏了繁盛的生命力，每一天，都在隐秘生长。因而对于图克来说，把它们作为软装放置在家居环境中，会带来一些微观上的变化。

这种新鲜感，是生活的“止痛剂”。“北京是一个需要新鲜感的都市，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通过自己的方式去消费这个城市带给自己的新鲜感。”今天抽了一片新叶子、明天叶片长得更大些，他的成就感来自于观察这些新鲜的变化。见证它们缓慢的成长，从容有趣。

良好生活本就不是一套静态的指标，这和陈嘉映的观点几乎完全一致。每个人，只要还在生活，总是要动态地看待自己。而这句话的后半段是，“深入到自身之中，了解你真正相信的是什么。你实实在在相信一些什么，你为自己相信的东西做点儿什么。只要你愿意，不见得必被大势裹挟。”

图克制作的空气凤梨标本，根据大小摆放。这种植物无需土壤便可吸收空气中的养分。

在北京，种花是“无用”之事。被商品化侵蚀的大都市，大家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实用主义和消费主义的观念，难以察觉其中的不正常。就像购买宠物的行为早已不是养育生命这么简单纯粹，我们将宠物对象化和商品化为一个彰显自我身份的标签。如同其他的消费品一样，被镶嵌进现代都市人的商品化人生中。

而兴趣爱好这一栏，大抵是不该掺杂商品化特质的。图克拒绝标榜实用价值的装饰品。原生态的鳄鱼皮可以作为藏品，但用鳄鱼皮做成的皮带、皮鞋，在他心里反而贬值。“我觉得装饰品不要带来太多的实用价值，一旦一个装饰品他告诉你又能这样、又能那样的时候，我就觉得它没那么好了。”

这里涉及到的，是“有用之用”和“无用之用”的千古辩题。“尤其在一线城市的人，他们不太能够找到自己的兴趣。”北京这座城市，教年轻人做文章，也教他们人情练达。林立的写字楼看押梦想，也隔绝诗和远方。图克曾经也是被6号线连通公司和生活的一员。在为人称羡的大厂，学习一套经无数人口耳相传的生活法则。

“你会发现那些赚钱很厉害的人，他们是不太有自己特别独到的兴趣爱好的，他们的兴趣爱好就是赚钱。”在图克看来，兴趣一定是不被现代社会的商品化和消费主义绑架的，购物、赚钱严格来说不算是兴趣，真正的兴趣点，是每个人内心深处都埋藏着的特殊“根茎”。“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发现不了，那我觉得其实还蛮惋惜的，但我的兴趣点能够在这么早的时候被我察觉到，去把它放大，甚至还能够做成内容去影响别人，我还是很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