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的城市
2003-02-24 13:060
我心目中的圣彼得堡气质还来自于屠格涅夫。屠格涅夫并非圣彼得堡出身,但他19世纪30年代来到这里,在圣彼得堡大学完成学业,也不知为什么,我总喜欢把屠格涅夫与这个城市联系起来。屠格涅夫的小说是俄国文学中我最喜欢的,相比美丽的文字,我更喜欢的是那种毫不紧张的优雅而从容地叙述的调子,浪漫与抒情都在内里蕴涵、浮动。
我没有去过圣彼得堡,但这个城市的气质好像一直在深深地影响着我。在这座城市里诞生了太多伟大的精神。柴科夫斯基8岁就来到了这里,在这里生活了20年,完成了他的精神奠基。他的《第一交响曲》(标题叫《冬之梦》)作于其离开圣彼得堡的1866年,我始终认为是对圣彼得堡印象的触摸:冬日的阳光照在披满白雪城市之上,使城市变得出乎意料地明亮;短暂的白天过后,是长长的、深深的冬夜。从这首交响曲中,我总是听到一种冬夜路很宽广的大地的那种呼吸,我相信那是圣彼得堡所赋予的一种灵魂,他天质的抒情使长长的冬夜变得那么温暖。我因此而喜欢这首作品,它没有后来柴科夫斯基作品的那么些迷惘、徘徊与挣扎。
在柴科夫斯基离开圣彼得堡之后几年,另一位我喜欢的音乐家拉赫玛尼诺夫也在8岁时来到这里,他不像柴科夫斯基22岁才踏进音乐大门,而是10岁就进了培养过柴科夫斯基的圣彼得堡音乐学院。他后来与柴科夫斯基一样从圣彼得堡走向莫斯科,但其音乐中同样得到了那种精神的哺育。应该说,圣彼得堡是俄罗斯音乐的摇篮——从格林卡到穆索尔斯基,作为一个当时的艺术、文化中心,从这里孕育出的音乐,一边是极宽厚情感的极浑厚缓缓叙述,其中美丽的长长的旋律线的摇曳,总能在很深处感动我们;另一边是那种快速舞曲节奏带来的令人喘不过气的速度与力量。我从圣彼得堡诞生的音乐中感受到的圣彼得堡,首先是一种深厚的力量感,其次是那种带着某种浓重色调的抒情,似乎是那种甜蜜的伤感,又似乎是那种淡淡感伤中的明净。
严格说来,音乐家中,肖斯塔科维奇才算是真正出身在圣彼得堡的。圣彼得堡这个城市内在的力量感与它那种美丽的浪漫,在他的音乐中留下了太深的烙印,使他的音乐中首先是那种要冲破一切、无法被压制、无法被战胜的强悍的生命的力;而这种力的源泉则是那种从这个生命里源源不断流淌的、弥漫着的美丽情感。肖斯塔科维奇力量的表现常常凸现在对峙之中,而情感弥漫则常常是对峙之后的宣泄。他为这座城市创作了《列宁格勒交响曲》,这首在“二战”期间被称为“英雄主义颂歌”的作品尽管曾受到众多批评,但我始终被其中所表现的这个城市所孕含的那种气质与力量所征服,尤其是力量对峙之后的那种宁静。肖斯塔科维奇音乐中喜欢用的两种表现手段:军鼓与钟声常是最感动我的地方,军鼓是力量的积聚,而钟声常常在升华之后出现,我想,这两者应该都来自圣彼得堡历史的积淀。
我心目中的圣彼得堡气质还来自于屠格涅夫。屠格涅夫并非圣彼得堡出身,但他19世纪30年代来到这里,在圣彼得堡大学完成学业,也不知为什么,我总喜欢把屠格涅夫与这个城市联系起来。屠格涅夫的小说是俄国文学中我最喜欢的,相比美丽的文字,我更喜欢的是那种毫不紧张的优雅而从容地叙述的调子,浪漫与抒情都在内里蕴涵、浮动。
这些构成着我的圣彼得堡,我觉得他是整个俄罗斯精神与文化淤积所在,从某种意义说,他是一座令人生畏的城市——有太多伟大的灵魂徘徊在这座城市的各种空间,他们发散出来的东西使得两次世界大战,两个妄想征服全世界的人最后都在冬日、在这片土地上走向了没落。它好像是一个民族精神的源头,或者说它本身就构成了一种象征。
有意思的是,想到这个城市时,我听到的是那种东正教堂里的无伴奏合唱,就像拉赫玛尼诺夫的《通宵守夜》;想到的是那种在冬夜的雾气下显得有点潮湿的雪路。教堂的门开着,有橘黄色的光从门口泻出来,投射在雪路上。有玻璃罩的街灯,有些昏暗、古老,有些孤寂。一辆赭色的马车从街角驶来,在沉寂的夜里发出悠长的声音。在这样的意境中,这是一个无人居住的城市。他被太多的精神萦绕,他是这些精神凝滞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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