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缮修复师：以惜物之心重忆旧物之美

发布时间：2024-11-25 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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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物质没那么丰富的年代，衣服破了人们大多会缝缝补补再穿几年，这样的缝补出于节俭的目的，实用就好，并不讲究美观。但日常生活中的瓷器打碎了，人们一般会认为无法挽回，如果是一件贵重或是具有纪念意义的器具，更让人觉得沮丧和遗憾。然而，有一门手艺叫“金缮”，能将破损的瓷器修复完整，且修复后似乎更好看了，给人美好的治愈感，实现了人们的“器物复原梦”。近日，记者来到金缮修复师朱海宁的工作室，听他讲述金缮的“神奇魔法”。

　　修复器物的“神奇魔法”

　　一个晴日午后，记者来到朱海宁的工作室“传习斋”，他正悠闲地泡着茶，递来一盏斗笠状的建盏，琥珀色的茶汤香气氤氲。仔细一看，建盏有个特别之处，杯口有一块半个指甲盖大小的金色半月形补缺；另一盏青白色的建盏里则有一道书法般沿着裂痕绵延的细长金线。原来，这就是“金缮”之处。

　　从字面上看，人们可能会误以为金缮的意思是“用金修缮”，朱海宁说，其实并不是用融化的黄金来修缮破碎的物件，金缮的核心在缮非在金，本质上属于漆艺的范畴。金缮技法起源于中国漆艺，后经日本匠人融入其美学观念后运用这些技法用来修缮瓷器，从而形成一门特殊的瓷器修缮艺术。金缮基本是以天然大漆作为黏合剂和塑形剂，对破损陶器、瓷器的碎片进行修复和补缺，并在接缝上敷以金粉或贴上金箔装饰的一种工艺技法。经修缮，器物的“伤口”上融了些许金子，有缺陷的部分被突出，但并不突兀，甚至还会为原先的器物增色不少。金缮使得器物不仅获得了重生，甚至超脱本身的使用价值，进而升华为融观赏、收藏和艺术价值等为一体的传统技艺。

　　金缮工具“五花八门”

　　跟想象中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从事金缮不同，当下从事金缮的年轻人不少，朱海宁就是其一。“现在对这种传统艺术、手工艺痴迷的年轻人很多。全国来说专职从事金缮的人少说有几百人，无锡的话大概有十人。”朱海宁今年32岁，毕业于江南大学设计学院公共艺术专业，从事金缮修复和漆艺的创作。他是在2014年通过邓彬和贺文忠老师开始接触金缮，而“金缮”一词正是由中国金缮艺术复兴的先行者邓彬老师推广至被大众熟知的。“当时老师觉得我的性格、特长都比较适合，可以尝试一下往漆艺方面发展。因为漆艺需要很多积累，金缮就相当于我做漆艺的一个敲门砖。”在朱海宁看来，金缮的台阶是在门槛里面的，也就是说门槛不高，但要积累到一定程度才能真正入门。

　　金缮不简单，光是工具就有数十件。朱海宁拿出他的木质工具箱，将各种材料、工具一一展示了一番，有生漆、金粉、刮刀、调漆板、莳绘笔、粉筒等等。因为金缮工艺来源于日本，他们的工艺精细化程度和品质更高一些，所以朱海宁选用的大多是日本进口的材料，很多材料还是专门托人在当地采购捎回来的。比如，请朋友从日本代购回来的35克一支的日本产的生漆；笔头和笔杆是可以分开调节的日本产莳绘笔；根据色号、颗粒粗细等种类繁多的金粉；还有上金粉用的笔和粉筒、抛光用的鲷牙等。当然，也有国产的工具，大小不一的发刷、调漆用的水牛角刮刀等；还有朱海宁自己调配的用来清洗的油……在不断的修缮过程中，朱海宁花了不少时间和金钱配齐了一套趁手的金缮工具，也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金缮技巧。

　　赋予器物“二次生命”

　　在朱海宁专门做金缮的房间内，除了桌子上摆放着几件正在黏合的瓷器外，搁板上、柜子里、斗橱上、飘窗上都放着各式各样或修复完成、或正在修复、或等待修复的器物，工作台下还有些没有拆封的快递包裹，都是等待他金缮的物件。“如果不是做金缮，恐怕不会有这么多好东西在手上停留这么久。”朱海宁说，金缮给他带来的附赠品之一就是可以在修缮的过程中与器物好好“对话”，提高鉴赏力。与金缮、漆艺打交道了多年下来，朱海宁的技艺也日渐纯熟，就在上个月，他成了上海工艺美术行业协会漆艺专业委员会的一员。

　　金代耀州窑青釉小杯、清代内青花茶杯、台湾柴烧青瓷花瓶、如意钮紫砂壶盖、翡翠手镯……瓷器、玉器，古代的、现代的，最近几年朱海宁修复的器物大概有2000多件，周期在两个月到两年不等，最近手头正在金缮的是一件耀州窑青瓷斗笠盏。他开玩笑地说，可能附近的楼盘都造好了，手里的一件器物还没修完，可见金缮是个慢工出细活的手艺。

　　朱海宁之前修复过一个唐代邢窑的瓶子，送过来的时候裂成三十多片碎片。“其实我刚接手的时候心里也打鼓，修是能修，但是最后呈现的效果不能保证。”清理固化断面、炙烤封护、调麦漆黏合拼接、打磨、漆灰补缺、抹大漆、描底漆、敷金粉……因为工艺比较复杂，这个瓶子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修好，最终修复效果不错。

　　金缮需要达到实用性、技术性和艺术性的统一。很多瓷器都是历史物件，有些缺损很多，信息量完全不够，就需要去查阅很多历史文献资料，结合时代特征、社会文化背景等来确定它的准确造型，做到“修旧如旧”。朱海宁遵循的原则是把器物拟人化，“它是有生命的，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盘子，想象别人修我的时候我是一个什么感觉，而不只当它是一个冷冰冰的盘子。”朱海宁说他以前会考虑线条怎么走才好看，但修得多了就觉得顺着器物破碎时原有的自然状态来反而更有生命力。“物件破碎的时候有偶然性，修的时候尽量把我的因素降低，随着裂痕和纹理的自然走向来处理，线条宽我就宽一点，细的地方我就细一点。承认破碎的那个瞬间，相当于我在重演当时的状态。”这样做了一段时间后朱海宁发现，不刻意去让器物有生命力的时候，反而本来破碎时的一些偶然因素，足以让它有生命力。

　　坦然面对“无常之美”

　　最近两三年，“金缮”一词被不断地推到大众视野中，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这种工艺回暖的原因，恐怕是基于茶文化热潮的袭来：金缮所修复的绝大多数是茶器，无论是茶碗、茶盏、瓷盘，还是瓷瓶等，都是与茶席息息相关的元素。爱茶之人往往也爱物惜物，用惯了的物什若是碎了，总会惋惜和怀念，如果真有办法可以修补，便是实现了“器物复原梦”，金缮也因此大受欢迎。“金缮不光实现了物品的再生，更多的是精神寄托、纪念意义，人们喜欢金缮给予的治愈感。”

　　可以说，在崇尚物质消费的时代，金缮体现了“以惜物之心，重忆旧物之美”生活方式的精神探索和审美需求。大多数来金缮的物件或是贵重之物，或是心爱之物，或是充满意义之物，当这些器物被金缮修复师用心修复得以涅槃重生时，那破碎的不完美也被治愈了，这在美学意义上也诠释了一种“无常之美”。朱海宁认为，现下金缮比较流行也是因为大众的审美发生了改变，“中国古代追求一种圆满，而日本的审美则是‘侘寂’，体现了一种禅宗的思想。就是说东西时刻都在无常的变化中，打碎它也是一种状态，要认可这个变化”。器如人生，人生如器，总会遇到一些身不由己的不完美，一些来自生活的磨练，就像器物上破碎的裂痕。金缮即承认、接受残缺，用昂贵的金粉来装饰它，意在表达一种面对不完美时坦然接受、精心修缮，而并非试图掩盖的态度。

　　（晚报记者潘凡/文、摄部分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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