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列斐伏尔节奏分析视域中的日常生活批判

发布时间:2024-11-25 14:50

卡尔·波普尔的批判性思维方法,帮助人们在日常生活中进行理性的批判性思考。 #生活知识# #生活感悟# #生活哲学家#

众所周知,日常生活批判是列斐伏尔毕生的理论追求和对马克思主义独特而卓越的理论贡献。《日常生活批判Ⅰ:导论》(1947年,1958年)、《日常生活批判Ⅱ:日常的社会学基础》(1962年)、《现代世界的日常生活》(1968年)和《日常生活批判Ⅲ:从现代性到现代主义(走向日常的元哲学)》(1981年)是其思想历程的最好证明。在结束了日常生活批判系列著作研究之后,列斐伏尔并没有停止对于日常生活的哲学思考,1985年,他和夫人雷居利耶(Catherine Régulier)合作发表了一篇名为《节奏分析研究》(Le projet rythmanalytique)的文章,初步探讨了日常时间的具体形态和节奏概念,并表明了他从事节奏理论研究的意图——通过日常生活和节奏之间关系的研究,深化日常生活批判理论。次年,他以一个“节奏分析家”的身份,对地中海城市进行了节奏分析的尝试,发表了《地中海城市节奏分析随笔》(Essai de rythmanalyse des villes méditerranéennes)。

1992年,也就是列斐伏尔逝世后的第二年,法国出版了他的最后一部著作——《节奏分析要素:节奏知识导论》(éléments de rythmanalyse:Inturduction àla commaissance de rythmes)。2004年,此书英文版《节奏分析:空间、时间和日常生活》面世,其中收录了上述两篇文章。这是列斐伏尔在生命最后提出的关于日常生活研究的独到见解。

一、“节奏分析”概念的提出

“节奏分析”并非列斐伏尔的独创。1931年,巴西哲学家桑托斯最先在他的生理学理论中使用了这个概念,旨在通过节奏分析来治愈精神疾病。巴什拉对他的理论大加赞赏,认为节奏化的生存和思考是保有生命活力和精神活力的基础,他甚至把节奏分析看作是“诗意欢乐的一种哲学回响”。对节奏的关注也并不只是在哲学领域内的沉思,20世纪初在音乐和绘画领域都有对生活和自然节奏的不懈研究。列斐伏尔并不是在治疗和追求审美的身体表达与自然感受的意义上理解和应用节奏的,他关注的是20世纪下半叶资本主义社会过度现代化的日常生活。早在《现代世界的日常生活》一书中,列斐伏尔就对日常生活的变化做了明确的概括:“在现代世界中,日常生活已不再是富有潜在主体性的‘主体’;它已经变成社会组织系统的‘客体’。”[1]这一时期,列斐伏尔认为,伴随着日常生活被规划的资本主义社会实践主要与空间问题相关。因而,在20世纪70年代他的多部关于都市和空间问题的研究著作中,尤其是在被公认为是他这一时期巅峰之作的《空间的生产》中,他以空间的生产为新的“问题框架”,对社会关系的再生产、都市化、日常生活等问题进行了细致的考察和阐释。在1980年出版的《一种世界性的思想:我们必须放弃马克思?》(A Thought Become World:Must We Abandon Marx?)一书中,列斐伏尔更明确地得出了理解空间关系的三重图式:同质性,即空间被约化为等同的;破碎化,即社会关系被分割并加以区别;等级化,即彼此相区别的各个分离的空间成为一个更大的统治和剥削系统的一部分。[2]至此,他对现代日常生活被规划的考察主要集中在对同质性、等级化和破碎化的社会空间的批判分析上。伴随着空间问题思考的逐渐深入,列斐伏尔已经意识到时间是空间不可或缺的内涵,时间位于空间的核心,建立社会空间理论的意义在于“在空间中并通过空间重新发现时间”[3]。因而,在《日常生活批判Ⅲ:从现代性到现代主义(走向日常的元哲学)》中,他主张日常生活批判应该对社会时间问题给予更多的关注,并专门以“空间和时间”为题初步探讨了日常生活深层结构的复杂机理。在对时间的分析中,列斐伏尔提出了节奏问题。他批判以往的马克思主义者只是在社会劳动领域思考节奏问题,这一方面忽视了维持生命所必须的节奏先于被组织的社会劳动而存在的事实,另一方面忽视了劳动被节奏化的组织只是工业社会才出现的工作形式的事实。他认为,从工业组织的一开始,就伴随着生命节奏和线性节奏的互相干扰,这一时期的普遍问题实际上是时间进程的空间化。正是社会时间的完全被计量使得日常生活被高度复杂地建立起来,使时间和空间几乎完全丧失了质的规定性。因而,列斐伏尔把对节奏问题的思考从社会劳动扩大到了日常生活领域,把“节奏分析”视为理解现代日常生活的“新科学”。于是,在《节奏分析:空间、时间和日常生活》中,他引入并重新思考和发展了“节奏分析”这一概念,在此基础上对空间、时间和日常生活的节奏化组织进行了尝试性分析。列斐伏尔坚信,通过对日常生活和节奏关系的研究可以直接把握资本主义社会现实富有意义的一些方面。

二、节奏概念的内涵

节奏是一个人们熟知的概念,我们可以通过生命体验来感受节奏,比如心跳、呼吸,等等;我们也可以通过对宇宙的观察来感受节奏,比如昼夜更替、四季轮回,等等。然而,节奏也是一个容易被人们误解的概念,人们常常把节奏理解为机械化的行为、运动、节拍。因此,节奏虽贯穿于生命始终,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在我们已知的范围内。列斐伏尔对日常生活的节奏研究首先就是从重新审视和界定节奏的内涵开始的。

首先,节奏是一个时空统一体中的时间性概念。节奏必然在时空中展开,时间和空间统一于节奏中。尽管节奏总与位置、场所相连,也就是说,节奏必然包含着时间之于空间的关系,比如心脏的跳动、眼睛的眨动、华尔兹的节拍、节日的狂欢行为,等等。但列斐伏尔认为,与空间相比,时间是节奏更重要的内涵。“没有时空中的重复,没有重新开始、没有返回,简而言之,没有计量,也就无所谓节奏。”[4]具体的量度或时间中有多样性的节奏,或者更确切地说,量度或时间就体现为多样化的节奏。

其次,重复和差异是节奏的关键要素。要形成节奏,运动中必然有重复,但节奏不是机械运动,重复是也必然是包含差异的重复。重复不仅不排除差异,而且生产差异。他将重复分为周期循环性重复和线性重复。周期循环性重复产生于宇宙、自然,比如昼夜交替、四季轮回等等,总是持续一段时间然后又重新开始;线性重复是同一现象的继续或复制,即使这种继续或复制不是完全同一的,也是几乎以相等的间隔分隔开,比如机械的敲击、节拍器的敲击等单调乏味甚至不堪忍受的线性活动。线性重复源于社会实践,即人的活动。同时,列斐伏尔强调,虽然理论上做出这样的区分,但现实中二者不断地相互影响、相互作用,既不能将二者割裂开来也不能合而为一。正是周期循环和线性重复之间的辩证运动构成了时间和节奏。

最后,对节奏概念的理解基于我们对身体的经验和知识。列斐伏尔所强调的身体不是生理学意义上的结构性或功能性存在,而是作为“复节奏”(Polyrhythmia)和“和谐节奏”(Eurhythmia)的身体。“复节奏”就是指多种多样的节奏。身体是由多种多样的节奏构成的,每一器官、每一功能都有自己的节奏,而且,这些多样性的节奏各自不同但彼此协调,使身体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和谐节奏”是指相互协调的多样性节奏保持身体处于平衡状态。也就是说,当身体处于良好的健康状况时就表现为“和谐节奏”,如果身体出现病痛,则意味着“和谐节奏”遭到破坏,即表现为失衡的“不和谐节奏”(Arrhythmia)。同样,身体的周围环境——宇宙身体和社会身体也一样,都是多样性节奏构成的整体,既有昼夜轮转、季节更替的周期循环性节奏,也有单调乏味的线性节奏。从微观到宏观,从细胞运动到星系运转,正是多样性节奏的辩证运动使我们身处巨大的无限复杂的世界中。

列斐伏尔辨析节奏概念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把节奏作为研究的“客体”,而是要将其作为辩证分析的方法来审视资本主义社会现实。这种节奏分析法的前提是区分“存在者”和“存在”。在列斐伏尔看来,二者既不是同一的,也不是彼此排他或者彼此包含的。“存在”是具有生命本质的运动、变化、生成。但在现代社会,“存在”不再是永不停息的生命之流,而成了“存在者”拙劣模仿出的幻影。并且,表现为幻影的“存在者”被误认为是“存在”。因而,列斐伏尔就是要通过节奏分析,采取“回溯式前进”的方法,把“存在者”还原到运动、变化、生成之中,从而理解“存在”。也就是说,把瞬间即逝的现在放在它的多样性中,放在过去、现在和可能的未来的界限内,在对时间的关注和对时间中的重复和差异的关注中理解“存在”。既然身体是理解节奏概念的基础,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节奏分析也离不开我们对身体节奏的生命经验。列斐伏尔强调像“倾听”身体一样去“倾听”街道、建筑、房屋,在它们的空间、时间、位置和形成中理解并分析它们。节奏分析方法就是通过从整体中分离出特定的节奏,在对每一特定节奏的研究中更好地理解自然的和文化的种种存在。因而,列斐伏尔一再强调,运用节奏分析方法的人必须努力改善他对世界、时间和环境的感受力,像运用他的整个身体和所有感官那样,跨越学科界限,以哲学、部门科学(例如:心理学、社会学、经济学、人类学,甚至数学和物理学等)和实践相互促进、相互支撑的批判方式,更好地理解运动和变化,揭示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关系,进而达到从“微粒到星系”的具体的总体。

三、对日常节奏的“凝视”与“沉思”

日常生活是列斐伏尔理解现代资本主义的基本范畴。他发现,重复是日常的一个基本特征,“日常生活由重现的事情组成:劳动与休闲的动作举止,人和实际上应是机器具有的机械运动,小时、天、星期、月、年,线性和周期循环性重复,自然的和理性的时间,等等”[5]。而且,早在之前的日常生活批判的系列著作中,他就注意到现代日常生活中呈现出线性重复占主导的局面。因此,他试图用节奏分析方法研究日常生活中的时间以及空间的节奏化组织。

(一)现代日常时间的节奏分析

列斐伏尔认为,日常时间具有双重尺度。具体来说,一方面,日常时间表现为周期循环性的自然时间,比如日、月、年等宇宙时间,或者新陈代谢、生命周期等生命性时间;另一方面,在西方钟表发明后,时间在进入社会实践过程中变成了抽象的、计数的社会时间,并逐渐成为劳动时间以及其他领域活动的时间的尺度。日常生活正是在自然时间和社会时间双重尺度上建立自身,形成了稳定的结构。相应地,存在着两种节奏——周期循环性的自然节奏和线性的社会节奏的相互作用。然而,在现代社会,它们之间相互作用的一个显著的后果就是抽象的社会时间日益成为决定性的,社会节奏改变着自然节奏。日常时间在此过程中日益呈现出同质性、碎片化和等级化的特征。首先,日常时间具有同质性。同质性不仅表现为抽象的钟表时间成了无差别同一的可量化的社会产品,而且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某一天,几乎在相同的时间每个人独自地做着几乎相同的事。其次,日常时间碎片化。日常时间被划分成非常小的部分被使用和消费,人们没有时间去做所有的事情,但每一个动作都有自己的时间。时间被分成劳动的时间、睡觉的时间、散步的时间等等。再次,日常时间等级化。被分割的时间碎片也形成了等级制度。一方面,在对时间的使用中,劳动在很大程度上仍是最基本的和最主要的,相对于劳动时间的其他时间只能处于从属地位;另一方面,时间的使用根据社会分工、性别和年龄等因素的差异而表现出等级差别。

(二)现代都市空间的节奏分析

列斐伏尔把都市生活看作是多样性的时间影响下的多样性的空间。他通过对巴黎的道路、广场和公园的节奏分析,深刻地勾画了现代日常生活公共空间的节奏化组织。

道路是城市的连接点,是它延展开来的身体。道路和我们的身体一样,是一个节奏化的整体。比如,在十字路口,红灯亮时,车停在原地,垂直方向上的人们穿过马路,频率步伐相似并都行色匆匆……;绿灯亮时,汽车疾驰而去,道路两侧的人们站立等候,或沉默、或交谈……这种节奏在白天和夜晚,或在白天不同时段的表现是不同的,夜晚并不打断白天的节奏,只是减缓了白天的节奏,即使深夜没有行人和车辆,交通灯也在交替闪烁。因而,每日道路的节奏实际上是被规划的以线性重复占主导的社会节奏。

广场在历史上曾是露天的剧场、集会的场所,表现为一种节奏化的空间。如今,现代巴黎虽保留了这样的空间形式,但广场上的节奏也表现为线性重复——“在那广场上,有点像海里的节奏。川流不息。溪流停止了,带走或带来新的参与者。一些人到了这巨兽的嘴边,巨兽迅速地吞噬他们以便让他们更快地回来。浪潮涌入巨大的广场,然后褪去:涨潮、退潮……”[6]与街道和广场相比,公园的景象显然大不相同,它呈现出的节奏变化并不明显,甚至像雕塑般静止了。然而,列斐伏尔认为,那些树、草坪看似在同一时空中持久的存在,实际上同时性只是一种表象,一种景观。每一棵树都有自己的节奏,开花、结果、落叶,循环往复。公园中的每一个个体都有自己的位置、自己的节奏、刚刚逝去的过去和能够预见的未来,公园是它们不停地运转的复节奏的整体,而不是一些事物的混合。只是对公园的空间规划才使本来多样性的节奏被同一的节奏遮蔽了。

基于日常时间具有双重尺度的理论前提,以及对时间和都市空间的节奏分析,列斐伏尔认为,在现代性和日常构造的深层结构中,多样性统一的节奏之间的相互作用日益表现为它们之间的激烈冲突,线性的社会节奏改变和控制着周期循环性的自然节奏。因而,现代日常生活日益被模塑为单调乏味的线性重复,同一的永恒轮回成了现代日常生活的基本特征,时空的同质性和碎片化导致了生活的空虚性。因而,日常生活中的人们陷入了一个异常矛盾的状况:既能体会“无可否认的满足”又感到“深深的萎靡不振”。但是,列斐伏尔强调,无论单调乏味的线性时间多么无情和残忍,宇宙和生命性的自然节奏都会持续地在日常生活中产生影响。

四、日常生活线性重复的生产与超越

在列斐伏尔看来,日常重复的根源在于社会时间的被规划,而规训、媒体和资本生产了线性重复的社会时间。

(一)规训与日常重复的生产和再生产

福柯在《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中将规训作为一种权力类型加以研究。列斐伏尔与福柯侧重于研究规训权力的运行机制不同,他以节奏范畴为中介,侧重于分析规训权力的内在生成机制。列斐伏尔认为,进入一个社会、群体或者拥有一国的国籍,只要人们服从特定的价值观和生存规则,顺应和接受通行的行为模式,就存在规训。规训无处不在,人们日常中的动作、手势、表情,甚至呼吸、性等生命行为都是规训的结果。

一方面,规训基于重复:给予被规训者相同的情境,使他们面对相同状态的人和事,重复特定的动作、手势或运动。这会让我们回想起列斐伏尔对十字路口景象的描述:红灯亮,人们停下;绿灯亮,人们匆匆穿过马路。日常中,随着交通灯的交替,人们不断重复着停步和穿越的动作。因而,规训将重复仪式化了。另一方面,规训具有节奏:规训但绝不是一个单调机械的线性过程,像身体的各个器官协调统一那样,规训的组成要素三重性地相互作用,生产着人们的社会身体。第一,“内部控制活动”(The internal activity of control):规训必然包括严厉而持续的内部控制,人们的行为在指导和约束下进行,这种控制会被诸如休息等停顿打断。比如:一周的时间被分割为五天工作日和两天休息日,等等。第二,“彻底停止”(Complete stop):停止也是规训的一部分。“与内部控制活动”中的中断不同,停止不属于控制活动,是控制之外的构成规训整体所必需的休息。比如:睡眠时间、午睡时间,等等。第三,“回报”(Rewards):规训不是二元对立的辩证过程,而是三重性相互作用的节奏范式。为了分散对严厉而持续的内部控制的注意力,必须给予被规训者以报酬。比如:一个提升、一份奖金,等等。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规训实质上是对时间的三重性使用。规训的周期性循环的重新开始依靠的不是手势、标识,而是时间。因而是对社会和文化的普遍组织。而规训之所以能得以普遍化,是因为它从人的身体得到启发,符合“活动—休息—欢娱”的生命节奏。正是因为规训的节奏符合生命的节奏范式,在日常生活中,规训权力无处不在又悄无声息,甚至总在对统治阶级、对文化模式和生活方式的认同中得到加强。

(二)媒体与日常重复的生产和再生产

列斐伏尔认为,媒体正日益以应有尽有的方式——声音、信息、情报、出版物等像潮汐一样席卷世界,只要你愿意,可以不睡觉、不打盹——通过这种复节奏来分割和操控人们的时间。媒体占据了日常。在媒体充斥的日子,仿佛你每时每刻都要做选择,实际你别无选择,过着媒体化的生活。甚至媒体用时间废除空间——在现代社会,媒体覆盖全球,人们坐在家里,或随时随地就可以看到或听到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发生的事情。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媒体没有让人们的世界扩大,反而是更加封闭了。

媒体不仅占据日常,而且还生产日常。列斐伏尔认为,在现代社会,“镜像”(Imagery)取代了神圣的时间和时间的使用,在构造日常中取得了胜利。也就是说,媒体通过现代技术手段抹去存在者和存在的差异而使日常生活变成了镜像生活。不仅如此,媒体试图抹去“对话”。尽管媒体化的生活存在交流,但交流只在形式上存在,媒体使交流变得顺畅、即时,同时也变得平庸乏味和肤浅。因为交流不再涉及日常,媒体生产的镜像使语言变成了自言自语:媒体自说自话。主体在媒体化的生活面前完全是被动的,什么也不说,也没什么可说。当然,这不意味着日常已完全受控于媒体。日常既被媒体利用、形塑,同时又被媒体误解、忽视。列斐伏尔认为,对话无法被彻底抹去,哪怕只是和自己对话,问自己这一天、这一时刻,我的生活怎么过。那么日常的线性重复就会被打破。

(三)资本与日常重复的生产和再生产

马克思认为资本和劳动的关系是现代社会体系所围绕旋转的轴心。资本通过“规模扩大的再生产或积累再生产出规模扩大的资本关系:一极是更多的或更大的资本家,另一极是更多的雇佣工人……因此,资本的积累就是无产阶级的增加”[7]。列斐伏尔认为,资本不仅产生贫富差距、有产者和无产者,它更邪恶之处在于对生命的蔑视。

资本对生命的蔑视是通过生产与破坏的节奏来完成的。资本生产一切:事物、人,等等。同时,资本通过战争、进步、发明和野蛮的干涉、投机等破坏一切。资本通过彼此冲突的生产和破坏的双重性,通过增强破坏能力的优先权,取代了历史性时间本应具有的伟大的循环交替的节奏。资本变成了“失控的幽灵”,它不仅谋杀了身体、谋杀了时间、谋杀了城市、谋杀了社会财富、谋杀了创造和创造性的能力,甚至资本威胁到孕育人类的根:自然。资本使人无家可归,因而它“播种死亡”!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列斐伏尔比马克思走的更远,他对资本的理解没有停留在资本与劳动的关系中,而是认为资本与以技术为主的其他力量联姻,调动一切力量吞噬着人类、世界和自然。资本的节奏是控制和支配身体和日常时间的生产和再生产的深层逻辑。并且,这些观念已经渗透到政治意识中。正是政治权力利用这种节奏控制和生产人类发展的可能的节奏,也就是说,政治权力知道如何“动员”一切力量控制时间、空间、身体和日常生活。

(四)日常重复的超越

列斐伏尔在节奏分析理论中并没有清晰地给出超越日常线性重复节奏的策略,本文试图从他字里行间表露的思想痕迹中揭示出内蕴其中的超越之路。

1.反抗的审美维度:以音乐为中介

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美学始终是与人的解放联系在一起的。列斐伏尔关于日常线性重复节奏的超越策略同样也具有审美维度。正如席勒所言:“人们在经验中要解决的政治问题必须假道美学问题,因为正是通过美人们才可以走向自由。”[8]列斐伏尔认为,人类总在为了摆脱异化做出各种尝试,但无论是宗教仪式还是道德方面的致力于人类与宇宙的和谐一致的努力都没能真正解决问题。但是,在所有尝试中,艺术具有巨大的价值,艺术始终包含探索总体内容的努力。节奏本身就是音乐中的一个概念,在音乐理论中,旋律、和声和节奏是构成音乐的三个要素。列斐伏尔认为,音乐之所以具有力量,节奏比旋律、和弦在其中产生的影响更大。节奏是音乐的生命性要素,使音乐更接近生命本质。节奏不是以匀称和规律性为特征,而是通过多样化和差异性提升自身。列斐伏尔不仅把音乐的节奏看作是艺术审美的升华,更认为它具有伦理功能,“在与身体、时间和工作的关系中,它阐明真实的(日常)生活。它净化生活。最终,也是首要的,它为日常的不幸、缺乏和失败带来补偿”[9]。

2.拯救哲学:恢复感性的尊严

日常之于列斐伏尔是一个哲学概念,它不可能在哲学之外被理解。同样,在他看来,哲学也不能遗忘平凡甚至平庸的生活,“哲学不应被当做栅栏,也不能为了提升世界、为了固化平常琐碎的和郑重其事的区别,而将存在的观念、深刻的内涵、实质孤立地置于一边,将事情、浅薄的外表、清楚的表现孤立地置于另一边。”[10] “思”不仅仅是对思想的思想的反思活动,还是对爱、游戏、暴力、风险……一句话,对世界,或确切地说是对人与世界的多种多样的关系的思想。因而,深入日常生活内部的哲学家不是笛卡儿式的理性主义者,他必须在理性的思考中恢复感性的尊严,唤醒自己所有的感觉。在节奏分析理论中,列斐伏尔刻画的节奏分析家实际上是他心目中为现代社会所需要的哲学家的肖像:他会留神倾听世界,首先倾听自己的身体,从身体中学习到节奏以便逐渐理解外部的节奏,他要非常努力地改善自己对世界、时间、环境的感受力和观念。他不是神秘主义者,也不是经验主义者,而是致力于通过恢复丰富的感觉来更好地引导理性。在列斐伏尔看来,感性的恢复使节奏分析家更像诗人而不是精于理性计算的统计学家,因而他的活动具有美学意义——审视每个瞬时的即刻以及它们与整体的关系。总之,他强调:“作为对生活间接批判的哲学”总是要回到日常生活,“不是声称要改变生活,而是完全恢复感性在意识和思想中的权力”。只有这样,哲学才有可能“完成这正在衰退的世界和社会的革命性变革的微小部分”。[11]

3.个体的自觉:意识的重建

无论理论视域和问题框架如何变换,列斐伏尔与其他著名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一样,都是在现代西方社会的产业结构、社会结构、意识形态以及权力中心等方面较之马克思生活的时代有了较大变化,即资本主义取得新的发展的条件下探求革命的出路。他们都主张人的解放途径已经不可能局限在暴力革命上,迫在眉睫的应该是恢复主体及其批判性思考的能力。列斐伏尔一直通过时间、空间等不同的理论主题探讨个人和社会、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的关系。本文认为,在他敏锐的审视背后已经预设了这样的理论观点:救赎要靠人自身的力量来完成,现代性所构造的日常的深层结构虽然不能由个别的个人去打破,但它的完成只能经由每个个人。而他认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对人的操控不仅表现在通过生命性节奏范式对人行为的规训和生活的媒体化统治,而且已经深入到规训者和被规训者的意识中。因而,在列斐伏尔诊断而非治疗性的理论分析中一直尝试唤醒个体的自我意识,只有人们自觉意识到自己的生命被束缚于“表象的节奏”、“镜像”的生活中,才能向身体返归,按照真正的生命需求,创造充满活力的差异空间和节日化的现代日常生活。

综上所述,列斐伏尔以节奏概念为中介,通过对线性重复的社会时间的节奏化组织及其生产的分析,揭示了现代日常生活的深层机理。他坚持以具体的总体性方法把握社会历史发展,开辟了现代性与日常生活关系问题思考的一个新视域,深化了日常生活批判理论研究,他独到的理论见解至今仍富有启发意义。

注释:

[1]Henri Lefebvre,Everyday Life in the Modern World,(Transaction Publishers,1984),pp.59-60.

[2]“Space and Mode of Production”,in Neil Brenner and Stuart Elden,eds.,State,Space,World,Selected Essays,(Minneapolis o 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9,p.210.

[3]Henri 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ace,(Blackwell Ltd,1991),p. 91.

[4]Henri Lefebvre,Rhythmanalysis:Space,Time and Everyday Life,(London and New York:Continuum,2004),p.6.

[5]Henri Lefebvre,Everyday Life in the Modern World,p.18.

[6]Henri Lefebvre,Rhythmanalysis:Space,Time and Everyday Life,p.35.

[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版第2卷第246—247页。

[8][德]席勒:《审美教育书简》,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14页。

[9]Henri Lefebvre,Rhythmanalysis:Space,Time and Everyday Life,p.66.

[10]Henri Lefebvre,Everyday Life in the Modern World,p.14.

[11]Henri Lefebvre,Rhythmanalysis:Space,Time and Everyday Life,p.26.

  (作者简介:张笑夷,黑龙江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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