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和痛苦就像是一个天平的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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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和痛苦就像是一个天平的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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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 伦布克

斯坦福大学精神病学和行为科学教授、斯坦福成瘾医学双重诊断诊所主任安娜·伦布克（Anna Lembke）在作品《成瘾：在放纵中寻找平衡》（Dopamine Nation: Finding Balance in the Age of Indulgence）中，以自己多年来作为精神病医师的行医经历，为读者描述了一个充满陷阱、处处诱导人们进入沉迷状态的现代社会，也解释了人脑为何容易沉迷于其中。关于种种容易让人陷入沉迷的“现代病”，以及如何维持一种相对健康的生活方式，伦布克教授接受了本刊专访。

三联生活周刊：在《成瘾：在放纵中寻找平衡》中，你讲述了现代社会鼓励人们以追求幸福作为人生目标。然而，在人脑中是由同一区域处理快乐和痛苦，大脑中有一种固有的平衡来抑制快乐的感觉，这是否意味着，鉴于随处可得的药物和致力于攫取我们的注意力的互联网算法，成瘾注定会成为现代社会的标志性疾病？

伦布克：我想我们已经看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答案是“是的”。成瘾是一种现代社会的“瘟疫”。我们的大脑在数百万年的进化中被编程为适应一个稀缺的世界，我们现在则生活在一个过度丰盛的世界，结果就是，今天我们都容易上瘾。

新知·外文翻译

三联生活周刊：如果我们将“快乐”（pleasure）定义为大脑释放多巴胺所引起的感觉，那么它与生活中所谓的“幸福”（happiness）有何不同？

伦布克：快乐与幸福是根本不同的。快乐与获得生存必需的短期回报有关；而幸福则与长期回报有关，这些回报可能完全没有与快乐相关的感官体验，而是与意义和目的深度关联。实际上，一个真正幸福的人可能是一个痛苦的人，但对这个人来说，这种痛苦有一个更高的使命。在古希腊语中，这个概念被称为“eudaimonia”，可以被翻译为“良好生活”。（注：eudaimonia一词大约可以被翻译为“幸福生活”“良好精神”或是“快乐幸福观”，但它在古希腊语中还意味着一种更为深沉的满足感。）

三联生活周刊：快乐和痛苦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而痛苦本身也可能成瘾。那么在你看来，快乐和痛苦之间的根本区别在哪里？

伦布克：快乐是我们一旦开始做就不想停下来的事情——事实上它可能也很难停下来，即便我们认识到了它带来的危害。痛苦则是我们想避免的事情——一旦开始，我们就想停下来，即使我们认识到了它带来的好处。人们更容易对愉悦刺激上瘾，而对痛苦刺激上瘾的情况较少。但是当人们体验短暂的强烈痛苦时，尤其是突然释放大量的多巴胺时，对痛苦上瘾也是可能的。

三联生活周刊：抑郁、焦虑、药物滥用……这些问题是否表明人脑的发展无法适应现代社会的变化？

伦布克：这正是《成瘾：在放纵中寻找平衡》一书的中心思想：我们创造了一个几乎让每一种人类活动都变得更诱人、更容易获得、更丰富、更新奇的世界——结果我们都受到了过量多巴胺的影响。而当我们的大脑试图适应这种持续的刺激时，我们便进入了多巴胺“赤字”状态，这与抑郁症的临床表现很相似。我假设过度丰盛和过度沉溺本身就是压力源，这导致全球抑郁和焦虑的发病率上升，尤其是在那些富裕的国家。例如，中国在过去20年中经历了惊人的经济增长和繁荣，然而与此同时，抑郁、焦虑、成瘾和非特异性绝望（non-specific despair）的发病率也急剧上升。

三联生活周刊：如果快乐和痛苦就像是一个天平的两端，我们应该如何面对生活中的痛苦？我们是否应该积极追求一种“安全的痛苦”？

伦布克：鉴于大脑不可避免地适应由各种形式的麻醉剂所提供的短期快乐，我们在这个多巴胺“超载”的生态系统中获得美好生活的秘诀就是尽量避免那些“快速快乐”（quick pleasures），或者至少非常谨慎地追求它们，而是去追求那些困难甚至有些痛苦的事情（例如锻炼、冷水浴、阅读具有挑战性的书籍）。这样通过倾向于痛苦，我们就可以重新恢复多巴胺奖励路径的敏感性。

三联生活周刊：根据你的研究，成瘾是否与个人的教育水平、年龄、性别、个性和遗传等因素有关？哪些因素与之关联最显著？

伦布克：成瘾有许多不同的风险因素：一个有成瘾病史的生物学父母或祖父母；在上瘾行为模仿者的照料下成长；贫穷、失业、创伤；等等。通常男性更容易成瘾，但是现在情况正在迅速改变。目前显示女性成瘾的比例已经与男性相同，这与药物有关。在所有的这些风险因素中，一个非常重要且经常被忽略的因素就是“易于获得”。如果你生活在一个非常容易获得药物的环境中，你就更容易对药物上瘾。我认为这是在这个多巴胺过载的世界中最重要的一个因素。

三联生活周刊：与药物和酒精成瘾相比，电子设备成瘾有哪些独特的特点和针对它的治疗方法？

伦布克：电子设备成瘾的治疗方法与药物成瘾的治疗非常相似。在书中，我谈到了我自己对浪漫小说成瘾，这是由于我购买了一个电子阅读器而促成和加重的。为了摆脱这种强迫性的循环，我不得不放弃我的电子阅读器，并决心戒除浪漫小说，直到我的奖励通路重置为止……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一个月。一个月后，我感到更快乐、更健康，于是我又开始阅读浪漫小说，整个周末都在狂读，结果在周一早上上班的时候仍然沉浸其中并且感到缺觉。因此，我决定戒读一年，同时采取一些自我约束的方法来帮助自己实现这个目标。这是我从我的药物成瘾患者那里学到的技巧。

三联生活周刊：你写道：“自我约束是实现自由的一种方式。”那么过度的意志力或自我约束会带来危险吗？例如一个下决心减肥的人会不会反而有患上厌食症的风险？

伦布克：是的。我所遇到的一些最有决心和坚韧的人都是成瘾的人。一旦他们关注到某种可能获得的奖励，他们追求奖励的决心就是超凡脱俗的。饮食失调可以被看作一种成瘾。患有厌食症的人在长时间饥饿时会获得多巴胺的高潮。暴饮暴食和呕吐同样也会释放多巴胺。进一步，成瘾的一个主要方面是控制：当我想得到时，我就可以改变自己的感受。这种控制正是成瘾的核心。

三联生活周刊：在你的书里记录了几位成功克服成瘾的患者。那么回顾你的职业生涯，有没有那些无法摆脱成瘾，但他们的故事同样深具启发性的例子？

伦布克：是的，这样的例子有很多。我有一个病人从酒精成瘾中恢复，后来她对水产生了成瘾反应。她发现如果她过度饮水，就可以通过引发低钠血症来达到另一种心智状态。可悲的是，她最终自杀了。她始终无法找到适应现代世界的方法。对我来说，她的故事是一个例子，说明我们理论上可以对任何东西成瘾。

三联生活周刊：鉴于人类大脑如此容易变得痴迷或上瘾，这是否意味着这种状态是我们天性中的一部分？它是否也提供了某种优势，比如使个人能够专注于某种挑战？

伦布克：我相信成瘾在某种程度上是与生俱来的。因为在人类数百万年的进化过程中，一个部落中总会有人愿意为奖励而更努力地工作。这些人在资源稀缺的时候可以帮助部落生存下来。到了现代，由于资源过剩，这些特质更多地成为一种负担。但现代的一些成瘾者，如果他们能够康复，你就会发现他们是一些非常了不起的人。对我们来说，他们是这个时代的先知，指导我们如何在多巴胺过载的世界中生活。

三联生活周刊：你建议，一个人在摆脱成瘾的过程中，诚实、勇气和爱都是必不可少的因素。那么一个人到了何种程度就该去寻求像你这样专业人士的帮助？

伦布克：如果你难以控制自己的强迫性行为（例如强迫性过度消费），无法靠自己或家人朋友的帮助摆脱成瘾行为，那么我建议你寻求具有专业成瘾知识的医学专家的帮助，或者加入“12步小组”或是“匿名戒酒会”之类的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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