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生活在照相时代随时随地在拍照

发布时间：2024-11-12 09:18

核心提示：我们认识世界是建立在视觉之上的，所以说人类有“五感”，但这“五感”里面视觉大概是其中最核心的一感。假如你视觉不好或者失去用眼睛观看周边世界的能力，你会怎么样生活？

凤凰卫视1月21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我们的世界是建立在视觉之上的，所以说人类有“五感”，但这“五感”里面我想视觉大概是其中最核心的一感。就比如说我们平常说话，我们常说你看，他说的什么话。其实我们要形容的是他出来的一句什么话，但是我们不知不觉言语里面都说，你看他说了什么话。

由此可见，视觉的一个中心支配地位。假如你的视觉不好，或者你丧失了看世界，用眼睛去观看周边一切能力的话，你怎么在这样的世界里面生活，或者你所知道的世界，甚至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世界跟自己呢？

我最近因为眼睛也不太好，于是就想起来一本两年前的时候，两、三年前读过的一本诗集，我觉得这本诗集非常有趣，非常有意思，很值得给尤其是大陆，也许很多人没见过这本诗集跟它的作者，可以参考一下，可以去看一看。要介绍的就是我手上的这本《后遗》，它的作者叫做卢劲驰，它书名的副标题也很有趣，叫做“给健视人士”就是给视觉健康的人，叫“健视人士”，这是一个有视觉残疾的人他们常用的一个讲法，凡是你看得见的东西叫健视，就是健康视力的人士，“看不见的城市照相簿”。

卢劲驰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香港青年诗人，你只要见过他的诗，甚至见过他本人，你很难忘记他。我在好几个场合见过他，他总是戴着一个鸭舌帽，一个运动帽，压在眼镜的前面。然后我在书店很多场合或者读书会，会发现他读书会的时候，他会拿起一个放大镜凑在一本书上非常、非常近地在看书上的字。我第一次在书店碰见他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卢劲驰，也不知道他的视觉有问题，于是我就想怎么现在会有这样的一个人，读书会用放大镜，而且把鼻子凑近到一个几乎要贴到书页的地步，他似乎在看这个版式上很细致的，而我们都看不见的东西，是这样子吗？后来我才了解到，其实并非如此。

我们看看这里面的作者简介，他是香港大学比较文学系硕士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生在70年代末，至初中开始视力退化，到了两年前的时候，只剩下三成视力，健康情况失衡，生活变得模糊。大概就是这样的状况。

他这几年一直不懈地在写诗，写的诗、写的散文，还有一些书评都饱受好评，而且你看得出来，他是一个读书读得非常认真、非常广博的人。我们在这本书里面就看到他引述了很多的，像梅洛·庞蒂或者是德里达，尤其是梅洛·庞蒂，我想对他影响是特别深的。我们在读这些作品的时候，你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扎实的去想学问，然后很扎实的在写诗的这么一个青年。至于他所谓视力上的残疾、残障，这便成了他去观察这个世界，乃至于观察自己很独特、很独特的视角。

我们来看看这本书里面的序言就已经很有意思。这篇自序里面，他一开始提到了照相这回事。我常常讲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照相的时代，我们随时随地在拍照，随时随地都在用拍照建立各种各样的联系。

对于在这样的世界里面生活着的卢劲驰而言，他的感受是怎么样的？他说：“就如每次聚会里，一位朋友把一叠不知何时拍下的照片递到我面前，我脸上立刻露出一片茫然的表情。若然你把这本书的照片放在我面前，期待我要说什么时，我会以同样方式告诉你，我那时的感受。对不起，你突然把一叠照片递给了我，但我认不出你是谁，想向你追问清楚的时候，你已转身过去，因为我实在看不到你的样子，我想你可能认错人。但若然此时我发现，手上这叠照片里，其中真的有一个是我，另一些人也有一、两个容貌熟悉，结果我可以怎样处理这叠照片呢？”然后后面就说到：“于是这才可以说明你手上这部书出现的原委了，那是源于视障者无法跟你相认的错失，遗憾永远回溯不达的窗口，终日强迫寻求补偿的愿望，那就是我生活命定的后遗。在字里行间暗自流淌许多个年头，沉积凝固，以至成为一部书，让我把一个已经被这个城市遗忘了的秘密偷偷告诉你，那是一个关于我们所居之城的故事。”然后后面他讲说：“作为一名视障人士的我，失去一切跟你交流的语言，失去了记忆，以及失去与你之间友谊的整个过程。”

有这么严重吗？有的。你想想看这里面说，我们平常看报纸，他里面提到，看报纸很多内容都会忘记，但是一再重复的某些影像后深深进入我们的脑海，然后成为我们记住往事以及整个时代的一些重要的坐标，成为我们集体的回忆。我们的世界往往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靠各种跟视觉相关的意象建构起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没有视觉经验或者视觉经验极糟的人，他如何进入我们这个世界。

我们再说到语言吧，哪怕是语言，就像我刚才讲的，我们有很多的语言，但这个语言往往也是跟种种的视觉经验，以及跟这样的一个现实世界捆绑在一起的。假如说语言是一个人用来表达自己的一个工具跟方法，那么当你对这个语言到底想要说什么的那一切东西，你看不清楚，看得模糊，甚至看不见的时候，它对你而言又是什么呢？你如何用它表达自己，你如何用一种自己不能够确切理解，觉得异己的东西去表达自己，去跟别人沟通？所以他这里面常常怀疑所谓沟通的可能性到底存不存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们可以看到这里面，他每一首诗几乎都能够从这样的角度提出各种各样关于世界跟自己的关系，我们自己认识自己是要透过语言，透过视觉，透过种种的感官来中介的，当这些中介的媒体不是很能够发挥作用，这些中介的工具不是很灵光的时候，这个中介如何可能，对自己如何掌握，自己又如何重新跟世界建立关系呢？

《开卷八分钟》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梁文道【主持人专区】

首播时间：周一至周五17：05-17：15

重播时间：周二至周六00：25-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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