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的自我教育与生活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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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的自我教育与生活实践
-- 以天台二十五方便为例
以天台二十五方便为例
觉启法师
(佛光山丛林学院教师、义守大学讲师)
提要:人类从小到大就不断地自发性的自我认知、自我学习、自我修正,以解决在成长过程中所遭遇的种种困境与疑惑,只是每个过程的学习对象或目标有所修正罢了。从自我认知“我可以将自己塑造成什么样的人?世界与自我是什么样的关系?”到自我学习、修正,就是一个全程自我教育的过程。
虽然,佛教说“无我”,似乎与“自我学习”等概念相互违背,但别忘了佛教未曾离开人间,而说“人成即佛成”。此中的“人成”不是指他人,而是指“如佛一样成就的‘自我’”。想要如佛陀一样,必先要知道佛陀是如何成就的方法,再起而效法之。而“无我”正是要破斥有一夜郎自大、固步自封的“自我”;要强调有一愿意反省、修正、开发潜能的自我,成为一位既善于调御自我,也善于引导他人的“觉者”,此“觉者”即是“佛成”。至于,成就“觉者”的方法可散见于三藏十二部,这种学习不是知识的累积,而是生活的实践。
本文以天台智者大师“二十五方便”来谈佛教自发性的自我教育观是完成自我的基础,因为“人成”无它途,只有从自我改变开始。当代西方思潮有逐渐向东方思想靠拢的趋势,故本文也藉由傅柯的“自我技术”与赖尔的“实践之知”来谈佛教徒日常生活中自我教育对佛法实践的重要性,也是“成佛”之全人格教育的起点。
关键词:无我 缘起 观心 二十五方便 自我教育 自我技术 实践之知傅柯 赖尔 调御
缘起 观心 二十五方便 自我教育 自我技术 实践之知傅柯 赖尔 调御
一、序论
佛陀被称为“觉者”,是因为佛陀已打破如铠甲之自我的存在(我执),已是善于调御[注1] 自己的人。此中的“调御”是指在生活中运用佛法自我调教身心以达中道实践的意思。吾人之所以愿意认识自我,修正自我,这是站在“无我”教义的基础上来谈,若自以为是有完美人格的人,是不可能静下心来反省,重新认识自己,以资自我重新教育与学习。
天台智者大师汇整当时诸经典与禅师的方法,具体提出“二十五方便”作为止观禅修者调御自我的基础功夫。虽然当时的生活环境与当代生活环境有一大段距离,但这种自我教育的方法仍是非常的重要,因为佛陀种种的教法,都只是为了解决人类日常生活中实际的问题,若这些教法不能内化为学佛者的生命力量,则佛陀的教法只是理论上知识的累积,对于日常生命实践的提升毫无实质上的意义。“二十五方便”虽然介绍了二十五种方法,但终不离佛陀教化总纲领“破恶生善”[注2]的精神,以奠定接受止观禅修等教法的基础。
在当代西方思潮中,许多学者经由长期地反省,而有逐渐趋向东方思惟靠拢的倾向。二十世纪,赖尔在《心的概念》(The concept of mind)一书中,先运用日常语言的分析方法,抨击笛卡儿的心物二元论是“机器中的幽灵说”,其在身体与心灵问题的讨论上,是犯了严重的“范畴错误”,造成后来现代理性主义者只注重知识累积的弊病,而进一步提出“实践之知”的重要,强调生活智慧不是理论之知的累积,而是一种生活实践的智能,是在实践的过程中学会的。这种观念在东方传统思想中,早已是心性修养的主轴。
The concept of mind)一书中,先运用日常语言的分析方法,抨击笛卡儿的心物二元论是“机器中的幽灵说”,其在身体与心灵问题的讨论上,是犯了严重的“范畴错误”,造成后来现代理性主义者只注重知识累积的弊病,而进一步提出“实践之知”的重要,强调生活智慧不是理论之知的累积,而是一种生活实践的智能,是在实践的过程中学会的。这种观念在东方传统思想中,早已是心性修养的主轴。
大约同一个时代,傅柯晚期以批判社会理性先验主体、道德结构的态度,从古希腊罗马哲学传统、基督宗教传统展开“自我技术”的研究,指出历史上每个时期的人类都应该有一套生活哲学,做为日常生活中自我不断重新认识,自我修正,调整为自我认定人格的指导原则,这与佛陀推行人间佛教,主张智慧应从生活中体证的本怀是一致的。
天台宗自承龙树的中观学,中观学派以“缘起性空”的中道哲学深化了佛陀缘起的慧见,天台智者大师更进一步扩大了中观学派的中道哲学,在生活世界中修行实践的解说,强调了“观心”作为修行中调御自我、呵护自我的核心概念,而提出“观心(调)”[注3]的中道实践哲学,并以“二十五方便”作为止观禅修前“调粗入细,检散令静”准备工作,这是学习自我调御的基本功夫。本文希望藉此能开发当代人自我成长之路,展现优质、自在的生活智慧。
二、自我教育与生活实践的关系
当今社会最大的缺陷在于知识与生活脱节,许多人只注重外在知识的累积,却忘了反求诸己,从生活的实践中,将接收到的知识或资讯内化为智慧的光芒,在照亮自己的同时,也温暖了别人。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傅柯在晚年研究的重点:愈来愈有兴趣于自与他的关系,以及个人支配的技术,在自我技术的过程中,如何对他自己起作用的历史。……经过早期基督教到中世纪与现代时期,探索著不同的自我实践,如何与不同哲学传统的论述关连起来。[注4]由此可以看出傅柯想藉由“自我技术”发展的回溯,说明当代个人“自我技术”的社会实践,与当代哲学思潮有极大的关连性。人是社会群体中的一员,在面对著社会环境种种变迁,有其自我的解读与抉择,很自然地自行采取一些生活策略来面对他的生活世界,在不同的时代与社会背景下,随著个人不同的状况,自然也会有不同的自我实践方式,傅柯在谈“自我技术”发展时,是从古希腊罗马哲学中,有关于“照顾您自己、呵护自我(epimeleisthai sautou)”的实践[注5]并说明此中的“呵护自己”,并不是身体的原理,而是灵魂的原理,您必须为您的灵魂担忧,这是呵护自我的首要活动。[注6],所以,此中的“自我技术”就包括认识自我、教育自我、自我学习等内容。
epimeleisthai sautou)”的实践[注5]并说明此中的“呵护自己”,并不是身体的原理,而是灵魂的原理,您必须为您的灵魂担忧,这是呵护自我的首要活动。[注6],所以,此中的“自我技术”就包括认识自我、教育自我、自我学习等内容。
二十世纪另一位西方哲学家赖尔,从西方哲学的历史中,总结出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理智说,是塑造了正统的灵魂不灭说,而笛卡儿是利用伽俐略的新语法,重新表述了早已流行神学的灵魂说,[注7]引发叙述人类生命实践意义的困境。
赖尔批评笛卡儿的心物二元论的论述,完全不符合生活实际状况。为了避免重覆前人使用范畴的错误,他提出“实践之知”比“理论之知”还重要的看法,并举出生活中许多实例来说明。在日常生活中,赖尔认为一般人真正关心的是“人的能力”问题,他强调人在日常生活中,以及特殊的教育活动中,我们极为关注的是人的能力,而不是认识了多少东西,更关心人自己发现真理的能力,以及随后组织和利用真理的能力。(刘译《心的概念》,第二十四页)并指出: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也是在对一个错误的问题做回答。把物质世界“还原”为心理状态和过程,以及把心理状态和过程“还原”为物理状态和过程,都是预设了“要不是存在心,就是存在身(但并非两者同时存在)”这个选言命题的合理性,[注8]所以答案不具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
赖尔在他最有名的著作《心的概念》(The concept of Mind)一书中,有两个最主要的论述重点:一是所有的心理活动都是knowing how(知道怎样),而不是knowing that(知道什么)。也就是心理的活动是实践的能力,而不是命题的知识。二是指出范畴的错误,我们将心理状态视为内心浮现的状态,在逻辑上有别于行动,且先于行动,心理产生而规范了行动。[注9]前者强调了“实践之知”的重要;后者指出在人类的行为分析上,并不是心理活动先于,或是主宰了身体的活动,更不是不可见决定了可见的活动。他批评了维根斯坦以前,西方传统以来认为心灵活动是内在的、纯理论的错误看法。因为行为就如同个人面对环境的反应,受认知(人所思考的、相信的、察觉的和愿意的)、情感(人所感受的,包括官能的)与行动(人所做的)三因素的交互影响。[注10]此中的行为,就是人面对环境所做的反应,反应包括思惟、语言与行动,就是人在日常生活中的实践。所以,实践并不是指独立于心灵之外的身体活动,也不必在逻辑上、时间上,认为心理活动是先于身体活动,更不是由心理活动绝对规范了身体的活动。事实上,在日常的生活中,我们有太多不经意的思考与言行。就如同网球选手面临对手的来球时,是不可能有时间先进行心理重覆规则、方法的活动,才决定如何反击对手的攻势。
The concept of Mind)一书中,有两个最主要的论述重点:一是所有的心理活动都是knowing how(知道怎样),而不是knowing that(知道什么)。也就是心理的活动是实践的能力,而不是命题的知识。二是指出范畴的错误,我们将心理状态视为内心浮现的状态,在逻辑上有别于行动,且先于行动,心理产生而规范了行动。[注9]前者强调了“实践之知”的重要;后者指出在人类的行为分析上,并不是心理活动先于,或是主宰了身体的活动,更不是不可见决定了可见的活动。他批评了维根斯坦以前,西方传统以来认为心灵活动是内在的、纯理论的错误看法。因为行为就如同个人面对环境的反应,受认知(人所思考的、相信的、察觉的和愿意的)、情感(人所感受的,包括官能的)与行动(人所做的)三因素的交互影响。[注10]此中的行为,就是人面对环境所做的反应,反应包括思惟、语言与行动,就是人在日常生活中的实践。所以,实践并不是指独立于心灵之外的身体活动,也不必在逻辑上、时间上,认为心理活动是先于身体活动,更不是由心理活动绝对规范了身体的活动。事实上,在日常的生活中,我们有太多不经意的思考与言行。就如同网球选手面临对手的来球时,是不可能有时间先进行心理重覆规则、方法的活动,才决定如何反击对手的攻势。
赖尔认为“Discipline(规训)”一字包括了习惯的练习与教育两种不同的过程,练习造成盲目的习惯,而教育是造成智能的力量。当学习到什么是错误时,即知如何避免与纠正之,也就是学习到如何教育自己,以及有更好的教育,这并不是要养成(盲目的)习惯,而是技术(当然技术包括习惯,但并非是盲目的)。事实上,数学应用、哲学、策略、精确的方法与文风,并不是被灌输的(imparted),而是被教育出来的(inculcated)。不是资讯本身的累积,而是要知道怎样的认识资讯的正文。一个专家无法告诉我们知道些什么,只能显示出他们如何巧妙地、技术地、优雅地操作著。学识的增进,并不是在发现真理的累积,而是方法纯熟运作的积累。[注11]这破斥了传统以来,认为智能是纯粹的理论思惟或记忆力。事实上,生活智能是无法被灌输的,而是要透过自我教育、训练与熟悉运作而成为习惯的内化过程,也是社会学习化的过程,才能使活动主体具有自我处理的智能与应变的能力,以成就运用于生活世界的“实践之知”。所以,若仅习惯性地实践,则每个行为是前一个行为的复制;而智力的实践则使每个行为是它前一个行为的修正,行为者仍然在学习中。[注12]可知赖尔所说的“实践之知”,并不是习惯性行为的复制,而是每个行为就是前一个行为的修正,这必须是人对自己每个行为时时都能有所觉察、批判,才能有所修正。
Discipline(规训)”一字包括了习惯的练习与教育两种不同的过程,练习造成盲目的习惯,而教育是造成智能的力量。当学习到什么是错误时,即知如何避免与纠正之,也就是学习到如何教育自己,以及有更好的教育,这并不是要养成(盲目的)习惯,而是技术(当然技术包括习惯,但并非是盲目的)。事实上,数学应用、哲学、策略、精确的方法与文风,并不是被灌输的(imparted),而是被教育出来的(inculcated)。不是资讯本身的累积,而是要知道怎样的认识资讯的正文。一个专家无法告诉我们知道些什么,只能显示出他们如何巧妙地、技术地、优雅地操作著。学识的增进,并不是在发现真理的累积,而是方法纯熟运作的积累。[注11]这破斥了传统以来,认为智能是纯粹的理论思惟或记忆力。事实上,生活智能是无法被灌输的,而是要透过自我教育、训练与熟悉运作而成为习惯的内化过程,也是社会学习化的过程,才能使活动主体具有自我处理的智能与应变的能力,以成就运用于生活世界的“实践之知”。所以,若仅习惯性地实践,则每个行为是前一个行为的复制;而智力的实践则使每个行为是它前一个行为的修正,行为者仍然在学习中。[注12]可知赖尔所说的“实践之知”,并不是习惯性行为的复制,而是每个行为就是前一个行为的修正,这必须是人对自己每个行为时时都能有所觉察、批判,才能有所修正。
以上赖尔等人的看法,虽有偏向东方重视实践层面的思考,但仍嫌不够深入与完备。反观佛陀的教法从未离开人类日常生活的问题,并提出实际解决之道,让每一位追随者皆能内化为重新自我认识、自我教育、自我调御的力量。
三、“二十五方便”的中道教育观
在佛陀的传记中,佛陀从出家到证悟之间,经历过许多种的修行方法,终于体悟到最适切的修行原则是:在极端的苦行主义与放任纵情之间的中道原则。这乃是定量安排生活的观念,要给予身体之所需,使它能最有效地运作,却不能逾分。[注13]佛陀认为“中道”是生活中修行的原则,既要给予所需,又要能不逾分,如何能拿捏的恰到好处,这就是“调”的功夫,是生活中自我调御的核心。所以,佛陀所说的“中道”,是著重于实际行动。[注14]因此,佛陀所说的“中道”,并不是在理论上、计算公式中来说,而是在人实际生活的行动上来谈,类似于赖尔所强调“实践之知”的精神,是在“无我”的态度下说自我教育、认识等的实践能力,在生活实践中,学会种种“调”的自我技术。
在中国佛教,天台智者大师顺应了当时南北社会统一的需要,将南方重佛教义理的阐扬,与北方重禅法的实修融合起来,倡导解行并重的风气。智者大师将当时的中医、养生等方法,及配合当时社会文化背景,融入他的著作当中,为当时中国行者整理、归纳出止观禅修者应有的基础入门功夫,作为行者生活实践中自我教育的方法,以利于佛教行者自我认识、调御等活动的进行。事实上,任何人都离不开日常生活中的考验,行者对于生活中食、衣、住等需求,不在于美食、华服、豪宅等追求,而应视体质、经济、社会文化环境等状况而调适。
智者大师在《摩诃止观》中提及“二十五方便”的渊源,是“此五法三科出‘大论’,一种出‘禅经’,一是诸禅师立。”(《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三十六页上)据日本学者安藤俊雄的研究,其中呵五欲、弃五盖、行五法等三科,乃援引《大智度论》卷十七章的内容而规定,又具五缘系援引禅经,调五事即多参照诸禅师之说法而来。[注15]可知“二十五方便”是智者大师综合了佛教典籍的方法及诸前贤大德实修的经验,所成立的修禅前的准备工作要览,观其要目,对于现代人在生活中实践自我教育,无疑是一大贡献。
(一)“二十五方便”是提升觉识能力的自我教育
一)“二十五方便”是提升觉识能力的自我教育
在今日的身心医学、心理辅导等领域,已有人大量采用静坐、放松等方法,以达到协同治疗、改变患者困境的效果。有人认知到微细的心理活动,只有透过止观的禅修训练,得以浮现铺陈于意识中,吾人能得以察觉到个人微细的深层意识,比他人更能经验到内在的冲突,制造了超越痛苦,迎向醒悟的机会。[注16]这说明了觉识能力的提升,绝非是凭空可以得到的,而是要透过一些适当的方法,自我学习、教育出来的能力。所以,《摩诃止观》卷四下在二十五方便的“呵五欲”中会说:“六根乐六尘,非是凡夫浅智、弱志所能降伏,唯有智慧、坚心、正念,乃能降伏。”(《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四十三页下)这说明了人们虽有世智辩聪,但却是经常陷于个人感官欲念的追求与好恶而不自觉,又执著于自我粗糙意识、偏见所感知的世界为全世界,更阻碍了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学习自我认识与自我教育。Mclnerney在《Introduction to philosophy》(《哲学概论》)一书中,指出人类若干心灵生活的特色,也许可以从外在看出,但意识主体却浑然不觉,意识主体既使有某种倾向和习惯,却常不自觉。[注17]这说明了一般人虽为自我意识的主体,但却常会有不自觉的思考反应、说溜了嘴与习惯动作,甚至常导致后悔的状况发生。所以,要先自我学习提升觉察的能力,我们才能进一步认识自己、自我修正、自我教育。
Mclnerney在《Introduction to philosophy》(《哲学概论》)一书中,指出人类若干心灵生活的特色,也许可以从外在看出,但意识主体却浑然不觉,意识主体既使有某种倾向和习惯,却常不自觉。[注17]这说明了一般人虽为自我意识的主体,但却常会有不自觉的思考反应、说溜了嘴与习惯动作,甚至常导致后悔的状况发生。所以,要先自我学习提升觉察的能力,我们才能进一步认识自己、自我修正、自我教育。
《摩诃止观》卷四上说:“故历二十五法,约事为观,调粗入细,检散令静,故为止观远方便也。”(《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三十六页上)人不是一坐下来就可以入定、修观,通常是一坐下来之后,就呈现昏沉或意念纷飞,甚至于种种不适的身心状态。所以,一些准备工作就显得很重要,“二十五方便”的“调粗入细”就是“观”能力的提升现象,而“检散令静”就是“止”能力的培养状况,所以可以视为是提升个人日常生活中自觉/觉识的练习[注18]方法。这种练习是透过结合“止”(平静的心灵)与“观”(洞察力的养成)的学习(The Embodied Mind: Cognitive Science and Human Experience,第二十四页)而成,经过“止观”的禅修训练过程,觉识开始深入无明的根本,彻见感受的本来面目,中止立基于无知、自我中心的意志活动与惯性模式所长养的欲力,这种自觉/觉识能力的养成,并不是要个体的心灵离开这个现象世界,而是让世界在其心灵中能更完整地现前(摘译自The Embodied Mind: Cognitive Science and Human Experience,第一二二页)。这时原本意识主体所无法觉察到的微细倾向,透过这种培养觉知的过程,禅修者得以察觉出来,才能提供了化解烦恼、痛苦而迎向醒悟的机会。这些止观的禅修训练不必待“正修止观”才开始,在“二十五方便”就已经在训练了。所以,《摩诃止观》卷四下说:“此二十五法,通为一切禅慧方便,诸观不同,故方便亦转。……若细分别,则有无量方便,文繁不载,可以意得。今用此二十五法,为定外方便,亦名远方便,因是调心,豁然见理,见理之时,谁论内外,岂有远近。……然不可定执而生是非,若解此意,沉浮得所,内外俱成方便,若不得意,俱非方便也。”(《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四十八页下)此中“二十五方便”虽说是“定外方便”,但却不是指在心外求法或是身外求法,而是在智者大师《观心论》所说“问观自生心,云何巧成就?二十五方便,调心入正道。”(《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五八六页中)的理念下来说的,若能调心入正道,则止观禅修也就易于进行了。此二十五方便在行者运用的时候,各方法并非是各自独立的,也不是一定要依具五缘、呵五欲……的顺序来操作,而是要当观察一己的身、息、心状况,能善巧运用“调”的方法。所以,习禅者在日常生活中应当要“念念相续,善得其意”,则种种方法皆是方便,并没有内外与远近的差别。
The Embodied Mind: Cognitive Science and Human Experience,第二十四页)而成,经过“止观”的禅修训练过程,觉识开始深入无明的根本,彻见感受的本来面目,中止立基于无知、自我中心的意志活动与惯性模式所长养的欲力,这种自觉/觉识能力的养成,并不是要个体的心灵离开这个现象世界,而是让世界在其心灵中能更完整地现前(摘译自The Embodied Mind: Cognitive Science and Human Experience,第一二二页)。这时原本意识主体所无法觉察到的微细倾向,透过这种培养觉知的过程,禅修者得以察觉出来,才能提供了化解烦恼、痛苦而迎向醒悟的机会。这些止观的禅修训练不必待“正修止观”才开始,在“二十五方便”就已经在训练了。所以,《摩诃止观》卷四下说:“此二十五法,通为一切禅慧方便,诸观不同,故方便亦转。……若细分别,则有无量方便,文繁不载,可以意得。今用此二十五法,为定外方便,亦名远方便,因是调心,豁然见理,见理之时,谁论内外,岂有远近。……然不可定执而生是非,若解此意,沉浮得所,内外俱成方便,若不得意,俱非方便也。”(《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四十八页下)此中“二十五方便”虽说是“定外方便”,但却不是指在心外求法或是身外求法,而是在智者大师《观心论》所说“问观自生心,云何巧成就?二十五方便,调心入正道。”(《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五八六页中)的理念下来说的,若能调心入正道,则止观禅修也就易于进行了。此二十五方便在行者运用的时候,各方法并非是各自独立的,也不是一定要依具五缘、呵五欲……的顺序来操作,而是要当观察一己的身、息、心状况,能善巧运用“调”的方法。所以,习禅者在日常生活中应当要“念念相续,善得其意”,则种种方法皆是方便,并没有内外与远近的差别。
(二)“二十五方便”是实践中道生活的自我教育
二)“二十五方便”是实践中道生活的自我教育
“方便”一词在佛经中极为常见,据学者研究指出此词有辨法、方法、手段、计策这一类的意思。[注19]智者大师在说明“二十五方便”之前,也先对“方便”[注20]一词定义:“‘方便’名‘善巧’,善巧修行,以微少善根,能令无量行成解发,入菩萨位。……又,‘方便’者,众缘和合也,以能和合成因,亦能和合取果。”此说明生活实践智慧的养成,不在于实践方法的多寡、难易、花招上,也不是定执在某一个境界的成就上,而在于能否善巧运用。所以“二十五方便”,可以说是二十五种“方法”、“手段”。“方便”也是佛教十波罗蜜之一,又作善权、变谋。指能巧妙地接近、施设、安排等为向上进展之方法。[注21]此中的“向上进展”是指趋入佛道的修行成就,若今日使用的是造成自我生活实践中“身不安,道不存”的方法,就不能称之为“方便”了。
“二十五方便”分为五大项:具五缘、呵五欲、弃五盖、调五事、行五法,其中呵五欲、弃五盖、行五法是援引自《大智度论》卷十七:“问曰:‘行何方便,得禅波罗蜜?’答曰:‘却五事、除五法、行五行。’云何却五事?当呵责五欲(色、声、香、味、触)。……五欲法者,与畜生共有。”(《大正藏》第二十五册,第一八一页上),又说:“弃是五盖(贪、嗔、睡、掉悔、疑),譬如负债得脱,重病得差。……行者亦如是,除却五盖,其心安隐,清净快乐。”(《大正藏》第二十五册,第一八五页上)又说:“若能呵五欲、除五盖、行五法:欲、精进、念、巧慧、一心。行此五法,得五支,成就初禅。”(《大正藏》第二十五册,第一八五页上)下文说明“二十五方便”如何在生活中发挥“自我教育”的功用:
1.提高生活品质的自我教育--“具五缘”
提高生活品质的自我教育--“具五缘”
智者大师在《摩诃止观》卷四提到“具五缘”时,援引“《禅经》云:‘四缘虽具足,开导由良师。’故用五法,为入道梯隥,一阙则妨事。”(《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三十六页上)指出“具五缘”是援引于《禅经》,此中所说的“开导由良师”,这就是学习的过程中,若能“得善知识”也是很重要的。其实在《大智度论》卷十七也有提到:“持戒清净、闲居独处、守摄诸根。”(《大正藏》第二十五册,第一八五页下)“具五缘”内容,是“持戒清净、衣食具足、闲居静处、息诸缘务、得善知识”,乃自我正确的生活规范,能为自他带来平静的喜悦。闲居静处是从环境宁静的要求到内心宁静的要求,也与息诸缘务有一些相关性,“息诸缘务”中的“缘务”有四种:生活、人事、技能、学问,人本来就是生活在群体的社会中,不免会有一些人事上、生活上的琐事需要处理,更有许许多多的诱惑,要“人忙心不忙”才不会“身心俱疲”,这是动中禅的功夫。然而,恭敬关、名利关难过,任何人都喜欢受人注目、景仰,再加上具有任何特定身份与地位时,更会为了那些加诸于自身的标签,疲于奔命而得意忘形。但并不是说技能、学问不可取,而是如前文所说的大医者,精湛的医术是用来治病的,不是用来沽名钓誉的,若能无欲无求,就没有名利求不得的苦。
故智者大师在《观心论》中特别提到:“内心不为道,邪谄念名利,诈现禅坐相,得名利眷属。”(《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五八五页上)也有人是在小有定境时,就“未得谓得,未证谓证”。这种人为了哗众取宠,也就“著外文字,偷记注而奔走,负经论而浪行”,而“辩说无穷,自谓人间之宝,岂知邪慢炽然也”,所以,知识并不等于智慧,智慧是由实践而来,巧慧是通过种种境界考验的能力,愈有学识、成就的人,就应是愈谦卑而具洞见的人,能守摄诸根而放下标签的智者。所以,禅者虽身在红尘,但应知:“观心生活者,爱是养业之法,如水润种。因爱有忧,因忧有畏。若能断爱,名‘息生活缘务’也。”(《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四十三页上)放下种种的爱执,这就是“息诸缘务”的功夫。
2.避免负面生活的自我教育--“呵五欲”、“弃五盖”
避免负面生活的自我教育--“呵五欲”、“弃五盖”
《增一阿含经》卷九中,佛陀告诫世人说:“云何舍于正法,欲习秽污?难陀!当知有二法无厌足。……所谓淫欲及饮酒,……若有人习此二法,终无厌足。缘此行果,亦不能得无为之处。”(《大正藏》第二册,第五九一页中)可知人对于追求淫欲与醉酒的感觉,只是想不断地满足更大更强的快感与剌激之欲求,是无法有厌足的时候,造成人习惯性的增强,无时无刻都想沉迷于此,以寻求极致的欢愉,这就是犯了“睡眠盖”、“贪欲盖”的问题,逐渐远离正常的清醒活动,而失去适应环境变化的生活技能。虽然制酒的原料不是荤食,大多是采用花、谷、果类等原料酿制而成,但佛陀所制的“不饮酒戒”并非是因原料为荤或素的问题,而是因为酒精会令人心迷乱、意识不清,甚至于酒品不好,皆易于造成“于彼诸境,行不净行”的问题,佛陀才会制定“不饮酒戒”,以免在迷乱中犯了杀、盗、淫、妄四大根本戒。
“弃五盖”中所要弃的“睡眠盖”,与一般人所说“睡眠”的意义不同,称之为“盖”,是因为“盖覆缠绵,心神昏闇,定慧不发,故名为‘盖’”。接著又说:“前呵五欲,乃是五根对现在五尘发五识。今弃五盖,即是五识转入意地,追缘过去,逆虑未来。”(《摩诃止观》,《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四十四页下)“呵五欲”是要人戒除满足感官欲念无尽的追求,后者“弃五盖”是要人弃除对五欲的忆想与追念。“睡眠”一词用在佛经里,指心处于昏迷而不由自主的状态。[注22]另在《摩诃止观》也说:“心神昏昏为‘睡’,六识闇塞,四支倚放为‘眠’。”(《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四十四页下)。可知“睡眠盖”并不是指睡觉的人,也不是指植物人、昏迷者,而是指六识不明,迷糊度日的人。其实“眠是眼食,不可苦节”(《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四十七页中),但心若是终日迷蒙,不由自主的跟著感官无尽欲求而行动,就会造成提升觉知能力的障碍。同样地,有人以为淫欲就如同肚子饿了要吃,一样是人的基本需求,应予以满足而非压抑,并认为是人生唯一快乐的泉源。事实上,夫妻之间有良好的性生活,的确是夫妻和谐的因素之一,但是导致人生快乐的因素,应该不是只有如此,还需要能够沟通,有共同的奋斗目标等要素来维系这份浓情密意。佛家深知追求感官的欲求,虽然不是人生本来的志业,但却是欲界众生自以为是、根深蒂固的习惯性思考与言行。事实上,不只是淫欲,其他的欲求:如对名声、利益等过度的追求与执著,也都是可以引发“五盖”的困扰。总之,呵五欲即净五根,而“弃五盖,即净意根”(《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四十七页上)。若能“呵五欲”与“弃五盖”,就是生活中六根清净的自我实践。在日常生活中,面对不同的问题时,应用不同的观法来治之。《摩诃止观》提到:“若贪欲盖重,当用不净观弃之。……若嗔恚盖多,当念慈心,……若睡盖多者,当勤精进,……若掉散者,应用数息。”。(《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四十五页中)
《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卷一:“如上睡眠广说,如醉既尔,若以咒术及药,令彼迷乱,于彼诸境,行不净行,乃至余众互为,得罪有无如上。”(《大正藏》第二十三册,第六三一页上)就说明了“醉”者就有如“睡眠盖”者,或是以咒术或催眠术,甚至于迷幻药等药物,令人迷乱而丧失心智,造了种种不清净的行为,这些都当为佛教所禁止,以预防其他不净行发生的可能性。酒后驾车的取缔,虽然每个人对酒精的容受度不同,但不能因此忽略酒醉的人是无法自觉自己已不具驾车的安全性。《摩诃止观》说:“云何一切法趣欲事?是趣不过欲事,为法界故,一切法之根本。如初起欲觉,已具诸法;心粗不知,渐渐滑利,不能制御,便习其事。初试歇热,习之则惯,餐啜叵忘;即便退戒还家,求觅欲境。”(《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四十六页下)更说明“心粗不知”的严重性,显示出提升觉察能力之自我教育的重要性。
3.安顿身心的自我教育--“调五事”、“行五法”
安顿身心的自我教育--“调五事”、“行五法”
“行五法”中的“欲”与“呵五欲”所说的“欲”是不同的,前者是人勇于面对自己、帮助自己、解决问题的决心;在“呵五欲”中,则是指呵责人沉迷于追求感官欲念的满足而无法自拔,或是呵责人不肯面对真正的自己、伤害自我的玩物丧志之生活。例如:美食当前,不是因为滋养色身的需要而吃,却只为了好吃而暴饮暴食,完全不顾自我身心健康的负担,造成如智者大师云:“食若过饱,则气急身满,百脉不通,令心闭塞,坐念不安。”(《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四六五页中)可以看出意念、气息、身脉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在决定不顾一切先吃再说之前,不管是身体对食物的视觉、味觉、嗅觉、口感等都有太多微细的欲念支持再吃,呼吸也变得急促,甚至对身材、营养素的担忧,意念中不断的自我解释,为自己找了一大堆似是而非的理由,终究是忍不住吃了一堆。其实,每餐的进食都是为了色身的疗养,不应等到生病的时候才来吃药。在佛门吃饭之前,会观想一段“食时五观文”(《禅苑清规》卷一〈赴粥饭〉,《卍续藏》第一一一册,第四四一页上),其中提到“正事良药,为疗形枯;为成道故,应受此食”,说明人感觉到饥饿也是一种病,此时食物被视治为疗色身的良药,而不是引发贪欲的对象物,这是佛门将“食”做为一种预防医学的原则,若每餐真能如此警惕自己,相信不会有过胖或过瘦的人。因此,禅修的行者应是在日常生活中,以正念、智慧来运用衣食住药等生活物资,而不是随顺著感官的欲求而贪得无厌。所以《大智度论》续说:“五欲法者,与畜生共有,智者识之,能自远离。”(《大正藏》第二十五册,第一八一页上)事实上,在“行五法”中的“欲”并不是感官的欲求,而是指“欲,名欲于欲界中出,欲得初禅”。(《大正藏》第二十五册,第一八五页上)这是一种向道心的倾向,不愿在欲界中继续轮回,愿意进入修行的意向,这是一份向道的信心,可以愈挫愈勇的向修行之路迈进。
“调五事”按智者大师所述,是参考“诸禅师立”而来的,在“具五缘”的“衣食具足”中,就已说到“食以支命,填彼饥疮。身安道隆……裸馁不安,道法焉在?”(《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四十一页下)而调食的基本原则是“增病、增眠、增烦恼等食,则不应食也。安身愈疾之物,是所应食”(《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四十七页上、中)。此中的“具足”,是站在“中道”的立场来说的,并不是要标榜美食与华服,是强调衣食在禅修过程中的必要性。所以,佛门中的吃是为了调养色身的需要,不是为了贪口腹之欲,更不会视身体为染污而弃之、杀之或虐待之(极苦行),所以“具五缘”下,还要“呵五欲”、“弃五盖”,这就是要人懂得“中道”,这就是“调”的功夫。
《摩诃止观》卷四特别强调“行五法”的重要,说:“前喻陶师,众事悉整,而不肯作,作不殷勤,不存作法,作不巧便,作不专一,则事无成。”(《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四十八页上)说明了前二十方便(做陶器的模型)虽已齐备,但若习禅者(陶师)在修行上无乐欲求佛道、精进练习、正念、巧慧与专心一志,则仍是一事无成,可知“行五法”是在说明止观禅修者要有坚定的信心、不怕改变、不怕考验等积极正面的态度,才有可能自我学习、自我修正、自我教育,生活实践的智慧才有可能有培养出来,此时谈提升觉识能力的自我教育才有可能性。所以,日常生活中实践的智慧不在于累积了多少知识,而在于是否已了解与灵活运用这些知识。这也说明了不在于何种技术是最好;而在于是否认真地愿重新认识自己、自我修正与自我教育,这要有“无我”的精神,否则会经不起一再地修正与学习。
总之,“二十五方便”是习禅者进入禅修中,在生活中对身、息、心调整的基本功夫,所以《摩诃止观》卷四说:“五事不善,不得入禅。眠、食两事,就定外调之;三事就入、出、住,调之。”(《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四十七页上)此中说“定外调之”,并非指与修禅定时无关,而是在习禅之前,就应注意的基本功夫,而在习禅中,仍应注意行者自身的身、息、心状况。事实上,习禅在日常生活中的行住坐卧,习禅者未离世间而另辟一处,就如圣者活在世界中,不会违背世界变动的原则,只因善于“观心(调)”的技术,所以是“少病少恼”。因此,要能善用种种技术,“不可定执而生是非。若解此意,沉浮得所,内外俱成方便;若不得意,俱非方便也”(《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四十八页下)。因此,此“二十五方便”就是在阐明止观行者在日常生活中,对自我身、息、心照顾的技术典范,若能好好用心,则“能调凡夫三事,变为圣人三法:色为发戒之由,息为入定之门,心为生慧之因。此戒能舍恶趣凡鄙之身,成办圣人六度满足法身”(《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四十七页中)意即在日常生活中,善于调整身体、呼吸、意念,就是成就圣人生活的实践要领。
至于圣人之身相,绝不是“凡鄙之身”,应该是如《大般若经》卷四○二所说的:“我何时得寿量无尽,无边光明,相好庄严,观者无厌。虽复行时,千叶莲花每承其足,而令地上现千辐轮,举步经行,大地震动,而不扰恼地居有情……?欲成斯事,当学般若波罗蜜多。”(《大正藏》第七册,第十页下)卷四○三又说:“修行般若波罗蜜多菩萨摩诃萨,与如是般若波罗蜜多相应故,毕竟不起悭贪心、不起犯戒心、不起忿恚心、不起懈怠心、不起散乱心、不起恶慧心。”(《大正藏》第七册,第十七页下)佛教中的圣人之相是“相好庄严,观者无厌”者,这不是自以为是“美”即可,而是要耐看而不令他人起厌恶之心,应该是“美之极致”。《摩诃止观》所说的“成办圣人六度满足法身”中的“六度”,正是后面引文所说的“不起悭贪心……”等六种心。这就不只是在“唯美”上来谈,只能算是佛教“无我行”的连带效果,若执著任一个“目标”而自我实践者,就违反了佛陀最初教导“无我”的本意,失去佛教中道生活实践的意义。
在“二十五方便”中的“行五法”,虽不是在说明生活实践的典范,却是启发习禅者适当意愿、动机、巧慧与毅力的生活态度,是决定“自我教育”能否成功的主要动力。像当代的心灵治疗大师,史蒂芬?拉维也认为不是修练的方法使人得到自由,而是意愿、动机及全力以赴使我们得到自由。[注23]所以,戒律并不是束缚人的教条,是随顺佛陀家风的生活智慧与原则。习禅者自端其心而观照自我,发现问题而不压抑(意愿、正确的动机),更要能巧慧的运用种种方便解决问题,唯有巧慧与实践,才能“调”的恰到好处。所以,这种对自我身心探索的禅修练习,并不是要人自残式的道德审判,而是要人更勇于面对自己、剖析自己,开放看待一切人、事、物的心胸,学习修行技术以培养自疗的理论基础,在每一次的考验当中,增进自己诊断、处理身心问题的巧慧能力。
天台宗“二十五方便”,是教育吾人依自我的实际状况重新调整自己,在实际的日常生活中,提升习禅者身心的自主能力与觉知能力,透过更深广地觉知身体、呼吸、意念的倾向,防范自我产生不经意的思考与言行,是习禅者调整与呵护自我身、息、心的“自我教育”。所以,故意忽视自己身体的病痛与需求而自命清高,甚至于是自虐式的极端苦行,这些都不是佛教从生活实践应有的态度与行为。不要忘了前文已说明此“二十五方便”要求“衣食具足”、“闲居静处”、“得善知识”等生活中人、事、物的护持,如何让自己对生活食、衣、住、行等资源应用得当,这需要“呵五欲”、“弃五盖”来学习防治对身心种种的伤害,“调五事”、“行五法”是教育吾人如何善巧运用种种的资源,帮助自己身心安顿。更要能藉种种因缘(“具五缘”)完成自我生活实践平静的快乐与喜悦的智慧。
至于佛教的生活艺术,在《大般若经》卷三九四提到:“是诸菩萨摩诃萨修行般若波罗蜜多,由此行愿便能严净所求佛土。善现!是诸菩萨摩诃萨随尔所时行菩提道,应得圆满所起行愿,即尔所时精勤修学,由此因缘自能成就一切善法,亦能令他渐次成就一切善法,自能修得殊胜相好所庄严身,亦能令他渐次修得殊胜相好所庄严身,由广大福所摄受故。”(《大正藏》第六册,第一○三八页上)此中“成就一切善法,自能修得殊胜相好所庄严身”,说明了“善法”的重要。“二十五方便”做好身心内外条件的准备(具五缘),成就了一切善法(调五事、行五法),破除了一切恶法(呵五欲、弃五盖)。所以,习禅者当以善习、善行[注24]来教育自己;不要以恶作为止观对境之行者,及最后沦于崇尚颓废主义者。[注25]
智者大师在《摩诃止观》卷二下提到:“佛说‘贪欲即是道’者,佛见机宜,知一种众生底下薄福,决不能于善中修道;若任其罪,流转无已;令于贪欲修习止观。极不得止,故作此说。……若有众生,不宜于恶修止观者,佛说诸善,名之为道。佛具二说,汝今云何,呵善就恶?若其然者,汝则胜佛,公于佛前,灼然违反。复次,时节难起,王事所拘,不得修善,令于恶中而习止观。”(《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十九页上)由于每个人的境遇与根机,皆各不相同,但以世间一般人“非此即彼”的习惯,而有以善或恶作为止观对境的两种修行。但绝不是要人放任自己的恶习、恶行,以为习恶可以成就,终至自害害人。所以,“二十五方便”引导行者在日常生活中修习一切善法、善行的教育,自然也能散发出行者的庄严相好,令人喜于亲近而感到和平愉快,这不是时下整容、塑身的匠气之美,而是一种“美”的生活艺术,也可以说是一种“庄严生命实践”的自我教育。
事实上,佛陀会另外提出“于恶中而习止观”的方便法门,完全是因为悲悯已身陷恶业而不由自主的众生,为了不任其自暴自弃,故从“逆增上缘”的角度来说“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这有鼓励作用的教育性质。若以为修贪欲即是修道,就只有听任沉迷于五欲、五盖之中,根本就谈不上“方便”了。
四、结论
在佛教的典籍中,是绝对找不到“自我教育”一词的,但是从经典的文字叙述中,显示出佛陀所宣说的种种法门,都是针对人面临日常生活中人、事、物种种的问题而说的。对于追随佛陀教法的佛教徒而言,正是要从经典文字中学会如何生活,教育自己如何面对问题,学习如何解决问题,达到“离苦得乐”的最终目标。
佛教这些方法,与一般人印象中的“纪律”不同,一般人会将“纪律”联想成是对个人社会化的宰制,是对个人种种外加的束缚,更是违反个人自由意志。事实上,佛陀示教利喜,所开示的种种法门,都是在教导我们从自我教育中道的解脱自在、涅槃寂静的目标,而佛教种种戒律制订的原因,都是为了强调“快乐不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也不是提供“只利益他人,而残害自己”的自残单向思考方式,而是在人与世界上人、事、物种种复杂的关系网络中,协助个人找到良好互动关系与开发自我、调御自我、呵护自我的好方法。
一生中,感到痛苦的是自己,想要改善自我处境的关系也是自己,感到解决问题的欢悦也是自己,没有一个时间或空间离开生活中的“自己”,所以人是可以从“求不得苦(人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的困境中解脱出来的。要如何生活自在、快乐,要看我们如何照顾自己、创造自我、善巧运用生活中种种的资源,而不是折磨自己或压抑自己。
本文藉著傅柯晚期重视“人存在的问题”,不管是自我认识、自我教育等活动,这都是我们从小到大自发性的活动,否则任何一种知识与技术都不会内化体现成为赖尔所说的技能,只是佛教更强调佛陀追随者在日常生活中的实践智慧,也就是教导人如何在世界中有智慧的生活,这就是佛法在世间上的应用。赖尔以日常语言的分析,指出笛卡儿以来身心是一元?二元等讨论,都是犯了日常语法使用范畴上的错误,藉此想一举消弭西方百思不解的身心问题。赖尔认为心理的活动就是日常生活实践的能力,并不是命题之知的活动,日常生活的实践并不是分成心理活动与身体行动的两个阶段。所以,人的行为是一种心理能力的体现,突显出“实践之知”的重要。实践就是一种自我的生活实践。前人的经验之谈是一种实践典范的参考,要如何运用全视实践当下的反应而定。
佛教“无我”的概念,并不是要否定自己、折磨自己,而是就是要人放弃自以为有一固定不变的主体“自己”,当认清自己是可被塑造的。事实上,调御自己、留意自己、修练自己、遂行自己等事,在古老的佛典中有所强调。所谓的“自己”并不是形上学意义下实体的atman(我),而是相即于实践的,故是以与“心”同样的意思在使用著。要把我们的“心”,调御、修养、防护,成为直心,以获“心”的安定、清净、寂静,此在佛典中重复地被述说著。[注26]所以,佛教有一句非常有名的偈颂“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此中“自净其意”的“意”,正是指身体、呼吸、意识中最微细的“倾向”,前文已提过“若从修行,从粗至细,故色在前”。因此,在生活中的修行实践中,善用食、衣、住、行、医疗等资源,才得以“身安道存”在自我的实践中,这就是自我生活智能的自发性的倾向与运用。《佛般泥洹经》卷上有提到:“佛与心诤以来,其劫无数,不听随心,勤力精进,自致作佛。”(《大正藏》第一册,第一六三页下)佛陀并非是指异于人的人,而是指佛教所说“人成即佛成”的人。佛与悲苦众生的不同,不是在于凡圣二界的区分,而是因为佛陀是能察觉到任一身体、语言、思考中些微的倾向,对人与世界种种复杂关系的洞察,而能有最适切行为的完人。
atman(我),而是相即于实践的,故是以与“心”同样的意思在使用著。要把我们的“心”,调御、修养、防护,成为直心,以获“心”的安定、清净、寂静,此在佛典中重复地被述说著。[注26]所以,佛教有一句非常有名的偈颂“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此中“自净其意”的“意”,正是指身体、呼吸、意识中最微细的“倾向”,前文已提过“若从修行,从粗至细,故色在前”。因此,在生活中的修行实践中,善用食、衣、住、行、医疗等资源,才得以“身安道存”在自我的实践中,这就是自我生活智能的自发性的倾向与运用。《佛般泥洹经》卷上有提到:“佛与心诤以来,其劫无数,不听随心,勤力精进,自致作佛。”(《大正藏》第一册,第一六三页下)佛陀并非是指异于人的人,而是指佛教所说“人成即佛成”的人。佛与悲苦众生的不同,不是在于凡圣二界的区分,而是因为佛陀是能察觉到任一身体、语言、思考中些微的倾向,对人与世界种种复杂关系的洞察,而能有最适切行为的完人。
若我们能够了解到“初起欲觉,已具诸法,心粗不知”的严重性,则要更积极地以种种生活智能来修正、教育自己,不要任其“渐渐滑利,不能制御,便习其事”,而后悔莫及,要把握“二十五方便”破恶生善的日常生活实践。当我们学习了种种的教法,应要学习有能力对抗或转化意志与言行中最初的“倾向”。若是一个人能真正了解了佛陀这些教法,却还无法调御自己,也就是还无法帮助自己,那就表示他只有知识的根,却没有知识的力。如果一个人控制不了自己,那么知识就既不是根,也不是力,因为那种知识并没有“引领”到把“力”注入那个人,帮他修行。[注27]这分了两个层次来谈:前者是有理论之知,但无实践之知;后者是皆无。事实上,佛陀不是要人成为典籍的收藏家,也不是要人成为修行技术的收藏家,而是透过口传、文字的记载,要人将教法运用于生活之中,这不是操作手册,可以逐条顺序执行,而是在生活中不断的提醒、练习的教育过程,直到能纯熟运用自如时,便是“诸观不同,方便亦转”。如何能够运用自如?这就是“观心(调)”技能的展现,是中道实践的生活,这个“调”没有任一律令、标准点可依循,是在实践中逐渐修正学会的。
【注释】
[注1] 在佛陀的十号当中,佛陀又可称为“调御丈夫”。
[注2] 七佛通偈“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
[注3] 天台宗的“一心三观”中道实践哲学,是对中观“缘起性空”中道哲学进一步深化生活实践面。“一心三观”虽非本文讨论的内容,但此“观心”是天台教行的总枢纽,并不是离开观空、观假来说另一种观法,而是“一念心起即空即假即中”的圆妙观。参见拙著,〈试析天台智者大师以“观心”诠释的意趣〉,《大专学生佛学论文集(九)》(台北:华严莲社?赵氏慈孝大专学生佛学奖学金会,一九九九年五月十一日),故本文使用“观心”中道实践哲学,突显出其生活实践中“调”的运用,也是天台止观禅修者的生活态度。天台典籍中详述了日常生活中修行者对其身、息、心的调整方法,正是中国佛教对“无我行”思想异文化的开发。
[注4] Alan Petersen and Robin Bunton (selection and editorial matter: individual chapters, the contributors )Foucault, Health and Medicine. Routledge, New York, 1997.42.(自译)
[注5] Michel Foucault, "Technologies of the Self", Ethics: Subjectivity and Truth., Edited by Paul Rabinow, Translated by Robert Hurley and others, The New Press, New York, 1997.226&230.(自译)
[注6] 同 [注5] ,一九九七年,第二三○页(自译)
[注7] 吉尔伯特?赖尔(Gibert Ryle)著,《心的概念》(The concept of mind),刘建荣译(台北:桂冠图书公司,一九九二年)第十八页。文后若直接引用此译本,就用(刘译《心的概念》页数)表示。
[注8] Gilbert Ryle, The Concept of Mind , p.22.(自译)
[注9] Gilbert Ryle, "Knowing How and Knowing That" in James Baillie, Contemporary Analytic Philosophy. Prentice Hall, New Jersey, 1997. p.197.(自译)
[注10] 陈怡洁译, Robert L.Berger etc.原著,《人类行为与社会环境(Human Behavior: a perspective for the helping professions)》(台北:扬智出版社,一九九八年),第十一页。
[注11] Gilbert Ryle, "Knowing How and Knowing That" , p.208.(自译)
[注12] Gilbert Ryle, The Concept of Mind , p.42.(自译)
[注13] 休斯顿?史密士(Huston Smith)原著,刘安云译,《人的宗教》(The worlds religions: our great wisdom traditions)(台北:立绪文化事业有限公司,一九九八年),第一一六页。
[注14] 摘引自吕澄,《印度佛学思想概论》(台北:天华出版社,一九八二年),第二十页。
[注15] 安藤俊雄原著,苏荣焜译,《天台学-根本思想及其开展》(台北:慧炬出版社,一九九八年),第二四六页。
[注16] 邬佩丽撰,〈禅坐的时间及省察度与个人自我觉知、自主性的关系研究〉,《辅导与咨商学报》第一期(台北:国立台湾师范大学教育心理与辅导学系出版,一九九三年),第八十页。
[注17] Peter K. Mclnerney,林逢祺译,《哲学概论》(Introduction to philosophy)(台北:桂冠图书公司,一九九六年),第一○四页。
[注18] Francisco J. Varela, Evan Thompson and Eleanor Rosch. The Embodied Mind: Cognitive Science and Human Experience. London: MIT P, 1992. p.23.(自译)
[注19] 李维琦,《佛经释词》(湖南:岳麓书社,一九九三年),第六十七页。
[注20] 板本幸男著,〈法华经之开会思想与权实论〉,收录在《妙法莲华经文句记》,智者大师述,章安大师记录,湛然大师句记,慧岳法师译(台北:中华佛教文献编撰社,一九九三年),第十九页此中指出智者大师在《法华文句》注释〈方便品〉时,对方便与真实,有更深入的展开权实论之叙述,将方便分为“略释”、“广释”二段。总之,“方便”是做为趣入“真实”的权巧方法、径路、技术等,是不离《法华经》“开权显实”的本怀而说的。此非本文论述的重点,故不在此详述。
[注21] 释慧岳监修,释会旻主编,《天台教学辞典》(台北:中华佛教文献编撰社,一九九七年),第一七三页。
[注22] 梁晓虹,《佛教词语的构造与汉语词汇的发展》(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一九九四年),第七十三页。
[注23] 徐慎恕译,史蒂芬?拉维(Stephen Levine)撰,《拥抱忧伤(Guided meditations, explorations and healings)》(台北:立绪文化事业有限公司,一九九八年),第十六页。
[注24] 释惠敏,〈美国“禅定与教育”博士论文之剖析〉,《戒律与禅法》(台北:法鼓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一九九九年),第一九三页。提到“佛教所谓‘戒’是由“sila”的古印度语之意译(音译则是‘尸罗’。“sila”之广义是‘习惯、习性’,狭义则是指‘善习、善行’。)
[注25] 安藤俊雄著,苏焜荣译,《天台学-根本思想及其开展》(台北:慧炬出版社,一九九八年),第二四二页。
[注26] 早岛镜正著,李世杰译,〈初期佛教的无我思想〉《佛教思想-在印度的开展》(台北:幼狮出版社),第八十三页。
[注27] 佛使尊者著,郑振煌译,《观呼吸》(台北:慧炬出版社,一九九七年),第一八○页。
【参考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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