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昭和的“一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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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出版史的“一元本时代”（円本時代），即便放在全世界范围看，也是个有意思的案例。

1926年末，改造社推出《现代日本文学全集》，定价为每册一元。全集采取预约制，最初计划37卷。订购的人先付一元作为订金，其后每月付一元，差不多每个月能收到一本书——最初的一元留给最后一本书。

改造社为此打出了广告词：

一、拥有本全集，无需其他文学书。

二、总额一千元，每月仅一元。

三、内容充实，等于普通版的四万页。

四、悉数网罗明治大正的不朽名作。

五、菊判、六号活字附带假名，最新式的编辑法。

六、潇洒的新式装帧，书房的一大美观。

七、全日本出版界为其廉价瞠目。

八、拥有本全集，一生不无聊。

*注：内文分栏，所以才有和普通版的对比。菊判是一种开本，150*220mm。

不得不说，最后一条广告词很强……

先要说明一元在1926年是个什么概念。那时大学毕业生的工资大概是五十元，纺织女工一天的工钱一元出头，一本书通常在两元出头，一碗面一角，一盒烟一角五，一瓶啤酒五角，订报费每月一元，出租车在一定区域内都是一元（也被叫作一元出租，由此延伸出一元本的叫法）。

一元，不便宜，但从人们习惯的书价直接降了一半。

对日本的作家、书店和读书人来说，此举前所未有，也引来各种议论。让改造社自身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接到了二十五万的订阅数。在这之前，大多数书籍最多也就卖个几千本。

当年12月发行的《尾崎红叶集》是全集第一次配送，不过该书在全集的位置不是第一，而是第六篇。这可能是出于编辑上的考虑，即，第一到第五篇是早先的作家，当然要先出正当红的作家。

改造社的巨大成功很快引来竞相模仿，日本的年号也从大正迈入昭和。1927年1月，新潮社宣布将推出《世界文学全集》全38卷（后来增补到56卷）。春阳堂也给《明治大正文学全集》打了广告，第一本同样是《尾崎红叶集》，比改造社版本晚半年。改造社不甘落后，又推出第二批订阅计划，最终，《现代日本文学全集》共63卷，出版时间历经六年。此外还有平凡社、近代社、春秋社……总之，有实力的出版社，没有不跟风出全集的。

时间隔得太久，光看数字，我们会以为一元本是单纯的“商业成功案例”，是出版业走向大量平价本的必经之路。近日读的《书店的近代》（小田光雄著），也提及一元本，却是从不同的角度。

其一，当时的出版社销售如同打仗，都在向书店推自家的全集订阅计划。作家们也纷纷被出版社要求“披挂上阵”，作为全集宣传的一部分，用电影胶片拍摄了作家们的日常生活，在全国各地的文艺演讲会上映。作家们不管内心是否情愿，表面都很配合，实在是因为稿费报酬前所未有地高（当时还不是版税制）。

——我边读边想，这不就是路演和Vlog吗……然后读到，芥川龙之介也参与了拍摄（！）。片名《现代日本文学巡礼》，胶卷一度不知所踪，后被找到，现藏于文学之森资料馆。

其二，如此庞大的印量，带来的是大量的冗余库存。最终有许多书被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卖给特价书商，并促成了整个旧书行业的膨胀。为消化各种全集库存，书商们花了六七年。传奇的特价书商坂东恭吾在此时登场，他不仅想出在海水浴场等地做大型特卖会的点子，还把书卖到北海道、台湾、以及满铁在中国东北的职工们手中。

——我从行间读出心惊，所以日本的出版业在战前的急速膨胀，与日本在中国的布局或者说前期隐形殖民不无关系，从时间线看，甚至早于1931年日军占领东北……坂东恭吾成立的出版推广机构名为“帝国图书普及会”，现在看来也有种杀气。

小田光雄是个史观正直的作者，他在最后一章写了“日本出版配给株式会社”，那是成立于1941年的统筹批发机构，在1948年由GHQ关闭，分裂为现在的各家图书中盘。

试译全书的最后一段：“现在的出版系统的起源也是日配，一家以《国家总动员法》为契机设立的国策公司。日配时代并未被清算，其人脉和系统都被战后的中盘继承，绵延到现在。因此，就如同战后社会，出版业界也在占领和野口悠纪雄所说的’1940年体制‘当中。”

合上封面，我打算读一下野口悠纪雄的书。

图1：《书店的近代》。图2-3来自网络。

网址：大正昭和的“一元本” https://www.yuejiaxmz.com/news/view/5466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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