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推拿》析娄烨电影
继2012年票房与口碑都不尽如人意的《浮城谜事》之后,娄烨不再从网帖的“狗血”故事里寻找素材和灵感,而是着眼于对优秀当代小说的改编,继续挖掘边缘人物的并不边缘的感情述说。而作家毕飞宇的《推拿》,这一讲述盲人这一边缘群体的获奖小说,就此被关注、商榷、分析与重置。由于原著人物众多、脉络繁复、篇幅较长,且因这一群体的“盲”而造成通篇画面感的缺失,而电影极其注重“视”语言的特性,使得其被公认为最难拍成电影的小说之一。但娄烨较为成功地用他独一无二的电影艺术表现手法把盲人的“盲”具象化于大荧幕上,使得我们每一个健全人都能感同身受。《推拿》于2012年开机,2014年2月于柏林电影节首次公映,入围主竞赛单元,并夺得最佳艺术贡献奖(最佳摄影奖)。而在同年11月底的台湾,更是一举夺得金马奖最佳剧情片,最佳摄影,最佳改编剧本,最佳新演员奖等六项大奖。而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常常被贴上“小众”、“地下”、“边缘”标签的娄烨电影,出人意料地在经过小幅改动之后于内地上映,这使得影迷们继两年前的《浮城谜事》之后第二次有了在商业电影院观看娄烨电影的机会,这不得不说是影迷之幸。就其结构而言,为了强调电影的主题和时长所限,导演删减了一些表现人物关系的支线,剧情也没有太过细致地展开,因此在广受褒扬的同时,也出现了一些争议。但总而言之,这是一部杰出的改编之作,也鲜明地打上了“娄烨导演作品”这一作者电影的深刻烙印。 极具辨识度的“娄烨电影”特征之一在于《推拿》一如往常的动人心弦的美妙配乐。无论是其御用的伊朗作曲家Peyman Yazdanian创作的纯音乐,还是片尾尧十三等民谣歌者的低沉吟诵,甚至一些欢快舞曲的活泼穿插,都能基本上在娄烨所有的电影里找到影子。在其风格确立之初的代表作《苏州河》里,酒吧里的舞曲是用来渲染迷幻,暧昧的气息以及为超现实的叙事奠定基调;在集大成之作《颐和园》里,舞曲与欢歌欣笑的年轻一起,歌颂着极端的爱情,纵情于理想主义的青春,执着于对自由生活的追求;而对于沉浸在更绝望更无奈爱情基调里的《春风沉醉的夜晚》来说,舞曲的存在是对社会价值观的解构,在此之中,主人公们完成了对自己与彼此身份与品好的坚定确认;而在本片中,舞曲回归到它原初的“以乐衬哀”的功能之中,尤其是在片尾,都红与沙复明的起舞,更是意味着即将来临的告别......以上种种,舞曲无一不是运用得恰当好处,且因其传递的丰富意蕴而成功地让观众沉浸在片中故事所渲染的情绪里,在悲欣交集中完成了别样的共情。而大量舞曲与纯音乐的穿插于情节中则不可避免地意味着叙事的相对简化和弱化,主人公的行为逻辑,即使对于情节的推进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也被导演放置到了一个次要的地位。 众所周知,娄烨的电影只有一个主题,即用它非同寻常的电影手法,来传递一个非同寻常的爱情故事。由于感情,尤其是爱情其区别于理性的那暧昧不清的、难以言说的、与美学范畴相关程度甚高的特性,使得我们若仅凭借单纯的客观叙事就很难领略,言说,呈现它。那么大量的主观视角的艺术手法,就传递“一个非同寻常的爱情故事”而言,就显得极为必要。除了表达意蕴与催生共情的配乐之外,画外音的运用,也就显得尤为必要了。而在《推拿》中,由于盲人群体的特殊性,旁白不但具有必要性,而且还附着了导演强烈的“人文关怀”与立场表达——盲人的“盲”,需要被记取,需要依靠“多余的”声音去弥补。而不同于以往娄烨电影中旁白的使用以传递着导演表达意图的效果的是,此次的运用出人预料地具有了技术上的必要性。由于《推拿》群戏众多,事件与事件之间有一定的时空跨度,具有的一定的跳跃性,因而旁白起到了自然过渡的作用。但美中不足的是,由于娄烨欠缺驾驭群戏的经验,因而旁白的使用并不能与叙事较好地协调起来,甚至给观众一种突兀之感,进而使得叙事碎片化,一些角色的行为动机缺乏必要的揭示,不能在逻辑上顺畅地推动情节的发展与情绪的爆发。虽然娄烨之前的电影作品中也或多或少地出现这些弊端,但并没有想这次一样,由于调度失当与技巧的匮乏,造成如此的硬伤。 为了更好地展现盲人群体的爱情,娄烨一如既往地运用了手持摄影、跳切等新浪潮电影常用的手法来强调不加修饰的现实感。在片头规矩工整的镜头之后,其后那一些些倏然抖动的镜头,能使熟知其作品的观众立即闻到熟悉的娄烨电影味道,似乎观众们都像剧中的盲人一样(譬如,盲人泰来在形容金嫣的“好看”时,憋出一句“就像红烧肉一样好看”),具有了化视觉为听觉的能力。但娄烨的野心绝不止以此,他别具一格地运用了虚焦,这一不常用,甚至被一般人取笑为摄影败笔的效果,以具象化地呈现半复明的小马的主观视域:朦胧,暧昧,惘然但真实可见。这是娄烨了不起的艺术实验,细致贴切地用镜头语言还原了健全人在生活中难以体验的真实,震撼无比。以此角度看,《推拿》是一部优秀的实验性电影,在华语电影中甚至由于其题材与手法的新颖而具有了先锋性。 文艺青年与性爱,也是娄烨电影里的永恒主题。有影迷戏谑道:“娄烨的电影里总有一个留着眼泪,痛苦地做爱的女人,不知道看多了,自己的性生活会不会有阴影......” 在《推拿》中,无论是小孔与王大夫表情痛苦而又满足地紧紧相拥,呢喃着“要记住,我们是不是两个人,是一个人”,还是小马去洗头房与小蛮忘情欢爱,小蛮脸上近乎虚无缥缈又如沐爱河的复杂表情,都令观众心有戚戚然。娄烨的看似痛苦的性爱场面,绝非只为了呈现性爱本身的“美感”,而是以此来揭示人物心理在当下,在这一瞬间的本真状态,既宣泄吐露自身情绪,也是对自我存在的彰显。无论是表现盲人之间的性爱,如王大夫与小孔;还是盲人与健全人之间的性爱,如小马与小蛮,皆是如此。“无论是盲还是不盲,爱情本身都不会错认。”在这些招牌式的性爱镜头前,观众很快就能完成对剧中人物爱情的确认,也使得故事更为打动人心。 令人印象尤其深刻的还有电影里的南京。南京依旧是大雨磅礴,湿气氤氲,“像是有无限的哀愁蕴藏着的样子。”但不同于《春风沉醉的夜晚》里阴沉,颓然的南京的是,《推拿》里的南京,或多或少是明亮的,柔和的,给人以希望的。即使在这个城市里,有王大夫骇人的切腹,小马尖锐疼痛的情欲挣扎,沙复明陷入对于“美”与爱之中巨大的否定与自我否定之中,整个盲人群体在艰难地确认自身身份与爱情中挣扎煎熬......但最终的基调,是欢快明亮的——小马奇迹般地在摔倒之后复明,最终与洗头妹私奔,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开了一家个体推拿店,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是之前娄烨自《苏州河》以来的所有作品,都未能抵达的美好结局。是因为对盲人群体的悲悯,才导致了这一美好的结尾?还是为了能够通过审查而进行的自我阉割?毕竟,原著的结局是冰冷的,并没有这一情节出现。而在我看来,这些廉价、不怀好意的解读绝非正确地还原导演了的本意。在经历了《苏州河》寻觅爱人的徒劳,《紫蝴蝶》男女小爱被国家大爱放逐、《颐和园》永失所爱的大悲凉、《春风沉醉的夜晚》注定分离的哀愁,《花》的自我毁灭,《浮城谜事》摆不脱多重情爱纠葛之后,娄烨似乎对爱情的解读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并不是每一段被磅礴大雨浇打的爱情,就注定走向悲剧。在那无常的,在那盲人们所“看见的”、所坚信的“看不见的命运”下,总该有些相关于幸福的元素在的吧。如若不是这样,那么我们就无法解释,娄烨要把周伟和余虹的爱情冠以《颐和园》之名,只因为他们最相爱的时光,是在某天日暮泛舟于昆明湖的时分;就无法解释,为何娄烨让小马在片尾笑得如此开心,而头发湿漉漉的小蛮以一种世界上最幸福的脸容,凝着她的爱人? 而从小马的笑容里,我们是否能看到娄烨,在经历拍电影的十数载沉浮后,对自己过去的和解呢?而我们这些常常说着“爱过”的人们,是否能做到对自己过去的和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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