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公交事故背后：公交司机被“亚健康和压力”困扰，有人大代表曾呼吁将岗位“纳入特殊工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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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目新闻记者 詹钘 唐佳燕
4月8日上午11时许，南昌市叠山路农贸市场旁边的十字路口，开摩的的赵师傅像往常一样停在路边等客，他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原来是一辆公交车冲到市场门口，直到撞到十字路口的大树上才停下。据官方通报，事故造成3人死亡，7人受伤。经初步调查，司机突发心脏不适失去意识。
这起意外事件发生后，公交司机的健康问题引起公众关注。
失控的公交
4月8日上午，叠山路农贸市场门口人流量不小，有买好菜打算回家的老人，还有来附近网红美食小巷觅食的游客。
事发前，距离事发地点不到200米的叠山路胜利路口公交站对面，一家炸鸡店的店员看到，一辆232路公交车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停靠公交站，而是以很快的速度，向前开过去。
11时42分，停在十字路口等客的摩的司机赵师傅突然听到一声巨响，这辆232路公交车冲到叠山路农贸市场门口，右侧撞到绿色的变电箱，左前方撞上十字路口旁的一棵行道树。公交车挡风玻璃被撞碎，马路中间的护栏也被撞飞。
在叠山路农贸市场买菜的市民王立同样也听到了一声巨响，他刚走出市场，看到有伤者躺在地上，他将对方扶起来。
事故发生地点
30多岁的市民金峰在此次交通事故中腰椎受伤，躺在病床上的他担心会留下后遗症。
金峰回忆，当时他来到事发路段，刚把电动自行车停好，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金峰回头，看到一辆公交车向他冲了过来。来不及反应，他被公交车撞飞的变电箱和护栏“扫”到背部，应声倒地，头盔被摔掉，当即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清醒了些，听见了周围嘈杂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漏气？还有人说“危险！会爆炸！”那时，金峰感觉到身上剧痛，无法动弹。几分钟后，他忍着剧痛往外爬了点距离。趴在地上，他拍了照片发给朋友，朋友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救护人员将金峰送往医院后，他被检查出腰椎骨折，无法下地行走。9日，医务人员称，金峰是否需要手术治疗，需视后续检查情况而定。
据南昌市公安局交通管理局通报，4月8日11时42分许，南昌市东湖区叠山路胜利路口至子固路口段，公交车赣AM0902由东向西先后与多名行人发生碰撞，3人当场死亡、7人受伤送医。驾驶员李某（男，51岁）已被警方控制，经初步调查，李某驾驶车辆行至叠山路胜利路口时突发心脏不适失去意识。
南昌232路公交车自东南向西北穿越南昌主城区。8日晚9时30分，一辆232路公交车正常运营。站点内，多名乘客涌上车，他们有的是刚从餐饮店下班的老年服务员、还有不少手里拎着熟食的老人。
南昌当地媒体公开发布的信息显示，2023年7月，232路公交曾调整过一次公交线路，调整后的线路自东南到西北，穿越南昌主要城区开往经开区。232路起始站为公交昌北停车场和火车站，中途经停28个站，票价2元。夏令时首班车为5时40分，末班车时间为21时30分。冬令时首班车为6时10分，末班车为21时。
事发当晚现场已被清理，大树被撞击留下痕迹
行驶中的232路公交车
事发地附近的232路公交站牌
当班时间和安全驾驶的压力
梁记在南昌驾驶公交车已超过5年时间，他目前所在的线路，单程需驾驶一个多小时。
梁记常规的上班时间如下：早晨6时准时发车，夜晚7时以后下班。每天当班的时间一般在13个小时左右，有时会达到15个小时。这十几个小时中，他每跑完一趟车会休息一段时间，每次休息的时间从半小时、一小时到两小时不等。
这份工作没有双休，司机每月的休息时间在5到6天，月工资5000元左右。从这个收入来看，在南昌，梁记觉得还行。对工作本身而言，他也没有觉得特别苦和累。困扰他的是较长的当班时间和安全的压力。
232路公交车行驶在大桥上
早晨6点发车，意味着梁记5点多就得起床，提前赶到发车站场做好准备工作。第一班车发出后，整个白天他要么出车，要么待在调度室，直到夜幕降临。下班后回家吃个饭，洗洗就得早点睡了，他觉得属于自己和家人的时间太少。
为了安全，公司对司机制定了很多严格的规定。斑马线前减速、进站前减速、禁止超速、乘客落座才能启动车辆……有一项违规都可能面临处罚。每次出车，梁记精神都得高度集中，压力巨大。当然，梁记也清楚，驾驶公交车，安全永远是最重要的，这些规定他必须遵守。
对于232路车发生的事故，梁记认为是偶发情况，谁都不愿意看到。他说他跟那个司机并不认识，只是听说调到232路才几个月。
因为久坐和工作压力，很多公交司机们都落下了病痛。当地一市民告诉记者，自己的父亲开了30多年公交车，退休时落下了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他有时凌晨4点出门，一般晚上7点才能回来，最晚9点才能到家。
极目新闻记者了解到，不同的公交线路，当班时间也有所区别。一名232路公交司机表示，他们这条线路分早晚班，他下午上班，晚上10点半左右下班。
另一线路的工作人员也表示，线路按照早晚班进行排班，司机每天排班上车驾驶的时间控制在6到8小时。虽然驾驶时间不超过8小时，但因为需要提前到停车场等待调度，有时在行驶路上还面临堵车等现象，上下班时间并不特别固定。
有常年乘坐公交车的乘客告诉记者，近几年南昌地铁开通后，短线公交越来越少，剩下的多是长线路公交，司机来回一趟得花两三个小时。
公开报道显示，南昌公交运输集团近年来多次进行线路调整。据中国江西网报道，2022年8月，南昌公交部门优化调整至少11条公交线路。其中多条线路合并，增长了单趟公交路线长度。2024年2月1日起，南昌公交运输集团对31条公交线路进行优化，包括新辟2条线路，优化调整13条线路、集并8条线路、停驶8条线路。
南昌公交运输集团接受媒体采访称，近年来，随着轨道交通的快速发展，共享单车、网约车等多种出行方式逐步兴起，“如何深入推动地铁与公交双网融合并进，提高公交线网运输效率和服务水平，成为南昌公交运输集团当前的发展主题”。
南昌市公交运输集团某分公司的工作人员告诉极目新闻记者，集团内公交车司机的考核项目很多、很细致。考核司机最重要的指标，包括安全驾驶和客诉。例如，公交公司规定红绿灯前车速不超过一定速度，发现一次司机立即停止开车。遇到客户投诉，司机确实是有责任的，其星级会被降低，工资也会受到影响。例如，如果外地乘客询问司机，司机用本地话回答，遭遇客诉后司机也有责任。
此外，司机上路后还面临复杂的路况，比如不按交通规则行驶的小轿车、非机动车和横穿马路的行人。这名工作人员称，这个行业在外人看起来很稳定，但压力其实很大。
记者也在一辆232路公交车内看到，顶部张贴有南昌公交运输集团服务承诺：“要求全体驾驶员做到‘三必须三禁止’”。比如，禁止在营运途中打（接）手机、吸烟，乘客可投诉举报，属实给予奖励。在司机的正前方，有正对着司机的行车记录仪，行车记录仪上标示着公交车的速度。
232路公交驾驶室
能否纳入特殊工种？
对于232路车的突发事故，南昌公交运输集团官方暂未发布更多消息。该集团也婉拒了极目新闻记者提出的采访要求。
9日，有接近南昌公交集团的人士向极目新闻记者表示，公交集团目前正在配合当地警方对该事故的调查。这位人士称，对于上路参与营运的司机，都是经过相关评估认为能够承担相关工作职责，符合相关要求才能上路，这是最基本的要求。”该人士称，公交司机人群高危且辛苦，这几年来，南昌公交集团出台了不少措施，缓解司机压力，保障驾驶安全。
公开资料显示，南昌公交集团近几年持续加大了基层硬件设施的投入，职工办公环境以及用餐、如厕等生产生活环境和条件得到进一步改善和提高，特别是加大了驾驶员休息室的打造，统一配备了新床和被褥，让驾驶员跑班回来后，可以得到适度的休息放松。
8日晚，记者走访公交232路公交终点站昌北停车场时，看到有专门为公交车司机设置的休息室，休息室里有大通铺式的床铺，过道也摆上了行军床，旁边设置有开水间和微波炉，供司机带饭吃，墙上写的开放时间为10：00-16：30.
停车场设置的车队员工休息室
调研显示，在全国多地，公交司机都存在较大比例的亚健康状态。例如，有学者2015年对西部某省的公交车司机的亚健康状况进行调研发现，公交车司机心理亚健康比例在29.0%至42.9%之间浮动；生理亚健康在20岁至59岁均处于较高水平。
东部一地级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于2020年对该市1144名公交车司机职业健康体检资料的分析显示，心电图异常者占比36.36%，其中男性检出率为36.91%，女性为34.50%。随着年龄的增加，心电图异常检出率呈增加趋势。
车队休息室设有热饭等设备
前述论文指出，司机属于亚健康高发人群，他们作为城市交通正常运转的重要环节，其健康问题直接影响其工作效果，甚至影响交通状况。社会各界应对这一人群予以关注，采用有效措施改善其亚健康状况。
另外，华北某省人民医院对该省省会城市的公交车司机2022年的体检状况分析显示，超重或肥胖、脂肪肝及代谢紊乱在市公交司机中更常见，男性及女性常见异常指标检出率多随年龄逐步增加。东南某省会城市4899名公交司机的体检结果显示，体质量超标、血脂增高、脂肪肝、高血压、高血酸、糖尿病等健康危险因素，其中体脂超标发病率达到53.25%，高血压达到30.97%。
根据前述分析报告，由于公交司机的工作环境和工作特点，专业的公交车司机容易出现特定的健康问题。如持续的全身振动、久坐的驾驶性质、疲劳、紧张的时间长、轮班制度以及来自驾驶环境的各种压力使公交司机更有可能患有肌肉骨骼疾病、心血管疾病和胃肠疾病。
2023年，第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杨苗苗曾提出，将公交车驾驶员纳入特殊工种，提前退休。杨苗苗称，公交企业属劳动密集型企业，营运时间大体在6时至22时30分，公交驾驶员常年起早贪黑，平均日行车时间10小时，平均年龄偏大，还一人身兼安全、服务、保洁等多重职能。且由于工作强度大、时间长，吃饭、生活不规律，导致多数驾驶员患有腰肌劳损、颈椎病、心脑血管疾病、高血压、前列腺炎、肾结石等职业病。
杨苗苗建议，将城市公交驾驶员与长途客货运驾驶员等同对待，应把公交驾驶员岗位纳入特殊工种，能够提前办理退休手续。
(为保护受访者，文中人物均为化名。本文图片均为极目新闻记者摄)
（来源：极目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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