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刘索拉聊女人:口红,一种文化象征——中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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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刘索拉聊女人
口红,以及我们所不知道的种种……
看《口红集》,《找乐》的导演宁瀛这样说刘索拉:你长这样太轻浮了,谁还能想到你有脑子?
大乐。这是好朋友间才会有的踩乎,也是变相的夸赞——她这个叫刘索拉的女友,就是这样既美,也智慧。
刘索拉经得住这般“踩乎”。这到底是多年艺术修炼的结果,还是性格使然,在她身上我尤其辨不清楚,就觉得她身上的美成分复杂,既有一些艺术家的范儿,又有一些利落洗炼、大开大阖的东西。所以,经得起岁月侵洗。
坦率说,刘索拉并不是媒体上的常客,我和她的相见,也大抵与她的新书有关。这样的频率,在她并不算多。多年前,许多人不相信,写出《你别无选择》等小说的刘索拉,写作只是玩票,现在都得承认,她的确爱音乐更甚于写作。如果非要在她的音乐中找到早些年读她小说的印象,那可能是,总有些浑里格愣的东西冒出来,把你端起来的东西打个底儿掉。
这种音乐至今仍很招年轻孩子喜欢,所以我常怀疑,年轻孩子早把她定位成纯然的音乐人了。但这不妨碍我这个不懂她音乐的人把她当一位女性朋友来看。这种朋友不是要和她密谈交心,而是看看她,就知道自己的生命状态有多紧。脑子里的框框有多多。
即就如此,我依旧不认为,她新近推出的《口红集》,和当代的读者之间,已经建立起顺畅的沟通。争议由书名引起。一管小小的口红,中间又透着怎样的理解误差以及女性自我教育的缺失,这是和刘索拉面对面闲聊时,才进一步意识到的。
口红,一种文化象征
如果不明白物质中的文化,那么作为女人,她可能很多东西都不明白。
孙:上次你开新书发布会,我发现大家都对女性话题感兴趣,但又无法说得拢。首先对书名,很多人就有疑义。
刘:是有女孩儿对这个书名气愤,觉得你怎么可以取如此庸俗的名字呢?其实口红(更准确说是唇膏)是有很多象征性的。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是我想起安娜·斯宁(上世纪著名法国/西班牙女作家)的那张著名照片来,充满挑逗的血红唇膏。记得我曾看过一本哥伦比亚大学一个女学者写的论述口红的书。口红在西方上个世纪之前,就像中国的裹小脚一样,曾对女性是一种禁锢,在女性主义出现之前,很多西方家庭妇女不仅白天涂口红,晚上睡觉也涂着。因为她怕老公看见她脸不好看。女权主义出现后,有很多早期女权主义作家,喜欢涂特别红的口红,表示对男性的一种挑衅。那种大红口红通常只有妓女敢那么涂,而那些女权主义作家用涂大红口红来强调她们的性解放,不被普通的社会道德观支配。所以现在仍旧有一些西方的女学者,沿袭了这种时尚“面具”,涂着大红的唇膏。而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反中产阶级的女旁克们则都是黑色唇膏,跟鬼似的,完全和社会对女性的美学要求对抗。不涂唇膏也是一种态度,而淡雅的唇膏反而就更加有妥协性了。
孙:可能我们对口红的理解太单一了,所以交流起来就有些不对称。
刘:对,中国人不怎么说口红的象征意义,所以我们对口红的了解就仅限于时尚杂志的介绍,只有商品意义,品牌意义,简单的时尚概念,而没有文化意义。忽视了品牌背后的文化。
孙:这种文化对女性来说,有那么重要吗?比如说,一个女人对时尚不感兴趣,也不想照着时尚杂志去追流行的话。
刘:如果不明白物质中的文化,那么作为女人,她可能很多东西都不明白。
的确,时尚杂志不见得代表所有审美,但是许多有意思的东西是代表审美的。我们说艺术中要有“怪僻”,不是通俗理解的怪癖,而是对某种审美或创作方式的独到理解和执著。这“怪僻”是在哪来的?当你不了解艺术审美的细节,你就没法评价艺术作品。你会简单问,这作品怎么这么怪啊,怎么这么扭曲哪?其实是你不明白这“怪”后面的含义是什么。甚至你不真知道你自己。女性其实是敏感的,女性要是走极端,可以走得很远,很多女性艺术家的作品就是这样,这时候你就会说,呦,怎么那么过分呐。实际上你不知道,你自己也可以走得那么远。只是你们都不敢那样。都包着很厚的壳,然后说这个我不能做那个我也不能做,我不能让自己这么松弛。于是乎,你的爱情也不可能这么松弛。后面的影响就一系列地跟上来了,包括语言、概念,行为举止。其实很简单,多接受,再在审美上费点儿心,看东西就看远了。
孙:只是我很奇怪这本以口红集命名的书里竟然没有一篇写到口红。
刘:对,其实里面没有,只有两条“广告”。“口红”在这里就是女性一种抽象的象征。
刘索拉说女人
女人的技能
上帝赋予女人最多的技能来应付世界,女人浑身上下都是天然和非天然的武器,过早发现这些武器的女人是不可信任的。
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其实复杂,那种复杂是由于自己不能包容自己,要和所有存在的现实斗争以证实自我。苍白的复杂,没有任何具体内容,只是喜欢扭曲现实,也因此魅力十足。
女性的绝望
女人是不会轻易就放弃和绝望的。她们的绝望多是因为那些完美的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冲突。当她们绝望时,会马上采取更没有现实感的行为。女人的绝望是美丽的,但那么美丽,就不真正存在。
——《口红集》
中年女人《无穷动》
女人要坚持自己的美,但在不否定自我的情况下,也要允许自己往下出溜
孙:但是还得说,这个东西如果没有共同的知识背景,讨论起来就是麻烦。比如你那天强调,把属于女人的东西拿回来。和你争论的女孩会认为,拿回来做什么呢,难道是要我们去迎合男人?
刘:她错解了我的意思,或者是把我的意思简化了。也没关系。也许是我太不了解现在国内女性面临的现状了。我们这代女人有上一代女权主义的后盾,能自由地在自我领域内探索,还有精力反抗什么的。回国后和年轻女孩儿聊天,惊讶,天呐,你们怎么都活回去了?真的,怎么可能?在物质比过去多得多的情况下,她们还没有我们二十多年前解放。所以和我争论的那个女孩儿也许是面对这种情况下有独立个性的那种。
孙:现在年轻女孩面临的现实处境确实变化了。你看媒体还讨论过干得好还是嫁得好的话题呢。世俗意义上,嫁得好的标志就是嫁成功人士了。
刘:但你活得高兴不高兴,对你重要吗?媒体把婚嫁的事当事业讨论,使女孩子对自己前景混乱,这是媒体的责任。
我周围很多有才能的朋友经常处于家里和社会舆论的压力中——家里老问,你挣多少钱,某某比你强,你怎么还没有到达某某地位等等,最后问得有了严重的心理和健康问题。
我喜欢欧洲式幽默,欧洲式幽默里有一种东西就是认同失败,其实这种幽默在北京语言里就有很多,在过去的传统相声里也有很多。因为失败是常有的,成功倒不是普遍的。但是中国年轻人倒霉就倒在看美剧太多了,以为生活都得是这样。其实有多少人的命,是要变成奥巴马的?大部分的人都是得着点儿好事就赶紧乐吧。
当然,这些也都不是我这本书里要表达的。我只是通过这本书的反应,更知道了现在年轻女孩儿们的想法。
孙:可能那天茬上了,就显得壁垒分明。你要这样,她要那样。实际上看书没这种感觉。我个人觉得,这本书中年女人看了会很受用。所以我说我现在一定要多看年龄大了依旧很美的女人,这样才活得有信心。
刘:这个我同意。我可以不执著地对二十多岁的孩子说你要怎怎怎;但我可以执著地劝所有的女人到三十多岁后千万别说放弃,四十多岁后也别受一些男性的偏见所扰。如果他们就是有偏见,女性就该有这个意识,不是那么回事。
孙:听你这么说,确实开心。但我确实不知道宁瀛为什么拍《无穷动》,那里面还有你参与。看得我们这些中年女人真叫个绝望。我一个女友就说,以后千万别到肯德基啃鸡腿。就是想到电影中几个女人啃鸡腿那一幕。
刘:其实你们就是太追求完美了。真的,我告你追求完美真是给自己下绊儿。
孙:但它确实带给我们一些悲哀。看,女人一到中年,就混成这样了!是我们没有理解这个电影吗?
刘:宁瀛的电影比较欧化,它喜欢通过熬糟的小事表现一种生活状态。不怕暴露倒霉。这暴露的本身,又有一种幽默在里头。我老说咱们别较劲,别老想着把日子往好了过。你要是往下出溜,就觉得什么都挺好的。承认自己的熬糟、承认自己的丑,你就有自己的美。宁瀛电影是这种东西。吃鸡腿这事是我们故意恶心人,也有一种往下出溜的乐趣。
孙:现在看来这部电影出现在中国,就相当于你的口红。需要看到背后许多层面才能理解它。
刘:这让我明白了,应该怎样面对国内读者。以前我不习惯解释,老觉得是臭显摆。看来还是该多说几句。虽然物质文明已经如此发达了,但女性教育方面还是信息不对称。所以一听二十多岁女孩跟我说她危机,我就说危机在哪儿呢?我二十多岁就盼着赶快大吧,那么小又那么傻,还不智慧。
父母的影响就是让我完成自我
父母没有让我守着我们家数家谱,而是让我走出这个家,去想更多事情。真的,人生还有很多事可想。
孙:这次和《口红集》一起推出的还有你的小说《女贞汤》。几年前为此书采访过你,现在重看那个采访,觉得它只说到作品的一个层面。你的《口红集》中也提到了这部作品,更重要的是说到了你的妈妈。是不是到了这个时候,你觉得可以说你的妈妈了。
刘:我为我母亲写了一个歌剧,刚在英国和丹麦演完,还会在世界各地巡演。我妈妈是2005年去世的。以前我不能提我妈,现在我觉得没必要再憋着。于是就写了我妈妈死后我和她灵魂的对话。我不想再背这个历史的包袱了。这包袱一直对我是一个阴影,我曾目睹他们非常悲哀的现实,又悲哀地沉默多年。现在我打算把它放下。就这么简单。
孙:你会写他们那一代人的历史吗?
刘:这个应该是做历史研究的人写。当我写历史的时候,历史在我笔下就是小说。因为我既不是理想主义者,也不是完美主义者,还不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我说历史时,是为了解我自己的扣儿,而不是历史的扣儿。
孙:但解这个扣儿时,会不会对上一代的道路选择有重新的理解呢?
刘:我对他们的理解,同辈人都不会站在我这个角度。我的想法中总有一种幽默和荒诞感。什么事到我这儿就成这样了。怎么说我这人呢?我就是个往下出溜的人。
孙:就是总是围着这个历史在耍。绝不正脸对大悲哀。
刘:因为我觉得人生要是往荒谬里看,反而好多扣好解了。都正面对话,扣一代代都解不开,也解不完,你解了别人说这事说不通,然后又系上了。没完没了。再一个,我能解别的扣,干吗还要死缠着这个扣呢?比如《女贞汤》中,我就在想象,那些旧式的女人,到底谁更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我们看起来比较有自我的女性,其实并不一定真有自我。这是我对中国女性处境的反省。
孙:那你的妈妈对你就真没有影响吗?
刘:也许父母的影响是另外一种,他们没有让我守着我们家数家谱,而是让我走出这个家,去想更多事情。这可能真是歪打正着。我们家的事的确很早让我变成习惯性的沉默,但这沉默也让我悟出一些别的,逼我想了很多事。真的,人生还有很多事可想。
孙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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