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戏迷

发布时间：2024-12-28 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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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个不折不扣的戏迷，尤其对安徽的传统地方戏——庐剧情有独钟，什么《借罗衣》《雪梅观画》《王三姐住寒窑》等剧目如数家珍，还时不时翘起兰花指，拿腔作调地唱上几句，有板有眼，逗得我们开怀大笑。

以前，我们的村庄很是闭塞，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母亲又极爱热闹，只要听说附近哪个村子有唱戏的，总是一场不落。那时我还小，独自丢在家里又不放心，只好把我带在身边。她左手一个提包，右手一只马扎，身后还背着我，翻山越岭去看戏。

进了村子，无需打听，循着声音便会轻松找到戏场。戏还没开演，戏台前已经挤得满满当当。近水楼台先得月。靠前稳稳坐着的都是本村人，以及各家提前邀请来的亲朋好友。而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外村人，只能远远地站着，他们靠不近戏台又不甘心凑合看，便站在凳子上，或盘在柴草垛上，或蹲在墙头上，有的干脆趴在屋顶上，小孩子则骑在大人脖子上，或站在大人肩膀上。只要能看到戏，哪管之后的腰酸背痛呢？

那些小商小贩们看起来倒是悠闲，他们或提着篮子、或挑着担子，围着场子转悠，叫卖声高低起伏，吸引了许多小孩子前来围观。

忽而，台上“咚、咚、咚”几声鼓响，几遍“咚锵咚锵咚咚锵”的锣敲过，戏曲开场了。幕布徐徐拉开，鼓乐齐鸣，演员们从后台鱼贯而出。台下顿时一片寂静，大人们伸长脖子，张着嘴，小孩也停止了哭闹，上千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舞台。

几个热闹的打斗场景过后，只剩花旦坐那咿咿呀呀地唱。这时台下开始有了松动，或三五凑在一起闲聊的，或扭头呵斥自己疯跑的孩子的。孩子们自是耐不住性子看戏，他们多在人缝中你追我赶，或者趴在戏台边盯着花花绿绿的戏服看，或缠着父母买好吃好玩的。每当锣鼓一阵急促，灯光一转，声音一陡，身形一翻，大伙都知道到了精彩的地方，都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看戏看热闹，真正懂戏的人不多，母亲是极少数中能看出“门道”的人。她看戏很投入，常常随着剧情的变化或喜或悲。她的兜里随时准备一条手绢，每看到悲情戏就会哭得稀里哗啦，手绢自然就派上用场。

一天下午，母亲带着我去离家四里地的曹郢看戏，记得那天唱的是《孟姜女哭长城》。孟姜女的丈夫被征发前往修长城，一去一年多，杳无音信。孟姜女千里寻夫，来到长城脚下，得知丈夫已死，她悲痛万分，在长城脚下哭了三天三夜……演员在台上哭，母亲在台下也跟着流泪，手绢湿了好几次。我看母亲顾不上管我，看戏又实在无聊，就和一群小孩子去场外玩耍。

母亲入了戏，竟完全把我忘了。散场后，她随着拥挤的人流出了村子，独自回家去了。等身边的小伙伴们都走光了，我折回戏场，四处寻不见母亲的身影。我一下慌了神，又不认识回家的路，天快黑了，晚上在哪睡觉，遇到狼怎么办？我越想越怕，便哇哇大哭起来。

一个演差役模样的叔叔听到哭声，忙跑过来询问：“小姑娘，你怎么啦？”

“我找不到妈妈了，我要回家。”

“你别急，我用大喇叭喊话试试。”

不一会，一个磁性的男中音从广播里传来：“请注意，请注意，谁家的孩子走丢了？请家长速来戏台边认领。”

妈妈应该是走远了，根本听不到大喇叭，好久不见她回头来接我，我无助又恐慌，哭得更厉害了。

这位叔叔也很着急，他又问我是哪个庄子的，爸爸叫什么名字？巧了，他刚好和我爸爸认识。我爸爸当时在大队部开代销店，接触南来北往的人多。叔叔叫我在旁边玩一会，等他们收拾好行头，会顺道把我送到我爸爸的店里，我怦怦直跳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母亲看戏丢了孩子，这件事一度成为村里的笑点，时不时被大伙翻出来打趣一番。

时过境迁。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和科技的不断进步，富裕的乡村早已是液晶电视挂墙上，在线电影和家庭影院也逐渐普及。这种搭台唱戏的场景就越来越少了。这一少不要紧，可苦了像我母亲这样的一群老戏迷。

“在电视上看戏不赞，像隔着一堵墙，现场看那才叫带劲呢！”母亲常常暗自嘀咕。

这种缺憾没有持续多久，“送戏下乡”来了。一场场精彩纷呈的文艺演出，本土化、高端化、艺术性的完美结合，极大丰富了农民群众的精神文化生活。

当然，最高兴的还是母亲，她现在足不出村，在家门口就能过足“戏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