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生活实验就是哲学实验

福柯：生活实验就是哲学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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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在西柏林工业大学里举行的一场集会上发表演讲（ICphoto 供图）

40年前，1984年的6月25日，57岁的福柯因艾滋病去世，他努力而又自由的一生戛然而止（他说他像条狗那样工作了一生，他也喜欢开着捷豹汽车到处飞驰）。我们现在纪念他，因为在过去的一二十年间，他的遗作不断被整理出版，几乎等于“有了一个新的福柯”；另外，因为他的先知先觉，我们发现如今的世界很像他当年的描述，因此他的理论可以给予我们很多启发。

法国哲学家阿兰·布罗萨曾在《福柯：危险哲学家》一书中说，福柯死后的20多年间，他的著作不仅未随时间的流逝而远离，反而向我们逐渐贴近，人文科学密集地吸纳福柯的学说——今天依旧如此。

福柯的思想中，理论来源广泛，视角和术语不断变换，但他的目标始终如一。芬兰学者约翰娜·奥克萨拉在《如何阅读福柯》一书中说：“福柯是一位运用历史来理解当代社会，以便朝着更大的自由的方向来改造社会的哲学家。福柯不断将其著作概括为当下史。他的历史不是关于过去的，而是关于我们的，关于当前的。”

20年前，使用福柯的“话语”“规训”“考古学”等概念是为了赶时髦，现在则会有些许切身感受。奥克萨拉写道：“我们生活在一个规训社会，权力通过无所不在的、匿名的监视而实施。如今，规训权力采取了自动摄像机、电子条形码、受控呼叫等技术形式，但其运作原理未发生改变。福柯对生命权力的分析，预示了当今社会对于医学干预的批评，越来越多的生活领域被医学化了，日益受到生命科学的控制。”

福柯的生命政治理论能让我们明白，“功绩社会”是怎么演变而来的，为什么人们自愿剥削自己，以追求绩效的最大化。

福柯还深刻影响了女性主义理论，“他的身体观为我们对身体的力量说明提供了卓有成效的工具。但也有人认为，福柯心目中的身体显得太过驯顺，在文化上具有过强的可塑性，因此，就女性主义的目标而言，他的身体观是片面和有局限性的。朱迪斯·巴特勒就指出，福柯对身体的思考回到了一种没有规范性的野蛮状态，天真地把身体与快感看作抵抗权力的场所”。

现实印证了哈贝马斯对福柯的评价，“在我们这一代对时代进行诊断的哲学家圈子里，福柯对时代思潮的影响最为深远”。

福柯在去世前销毁了大量的个人文件，还在遗嘱里禁止在他死后发表他留下来的文稿。他的这一遗嘱跟卡夫卡的一样，没有被遵守。1997年起，福柯在法兰西公学院的课程讲义被出版，最后一讲的法语版在2015年出版。其他大量材料也在福柯去世后出版了，包括他翻译的康德《人类学》的序言，在多伦多、鲁汶、伯克利、达特茅斯的讲座，还有很多访谈、电台讲话等。2013年，法国国家图书馆从福柯的伙伴那里买下了福柯的文件，《福柯研究》的联合编辑丹尼尔·洛伦齐尼等人在协助整理出版这些文件。2016年，埃尔登说，福柯档案中，新材料有110箱，大约3.7万页。有40箱已经编目，但不完整。

埃尔登说：“因为福柯英年早逝，许多在他各个人生阶段认识他的人还在世。鉴于福柯出生于91年前，这群人日益减少。在上世纪70和80年代认识他的人还有很多。”如同所料，2023年，87岁的普林斯顿大学历史学荣誉教授彼得·布朗出版了回忆录《心智的旅程》，书中有两章写他与福柯的交往。布朗说：“1980年，福柯在伯克利很受欢迎，他的书在校园里像野火一样蔓延，是研究生和他们的老师的必读书。学术对话中随处可见对福柯的引用。”他和朋友汤姆在咖啡馆里聊天，一位老太太问：“你们一直在说的Fu-Ko是什么？是武术的一种吗？”从那以后，布朗就和汤姆把福柯称为“武术家”。讲座结束后，福柯约布朗一起聊天，“当我们坐下来喝啤酒时，那个咄咄逼人的演讲者突然变成了一个学生，就像看到一只大型警犬突然变得温顺了。福柯不再是我从书本上认识的预言家和好辩者，而是掌握了法国古典学术的最擅长的艺术的一位大师：解释文本的艺术、通过耐心和富有洞察力的评论从一个文本中引出整个世界的能力”。

布朗的回忆让福柯锋芒毕露的一面有所缓和。1981年2月，布朗途经巴黎时，在保罗·韦恩的陪同下，在福柯位于巴黎的公寓里共进晚餐，福柯按照他母亲在普瓦捷的食谱给布朗他们做了炖菜。詹姆斯·米勒则在《福柯的生死爱欲》中记录了福柯指导学生中非常感人的一幕：1983年春，距离福柯离世已经不久的一天，在伯克利校园，他对学生菲利普·霍维茨说：“自由是可以找到的，但总离不开一定的背景。权力可以启动无休无止的斗争。那是无可避免的。但你总可以自由地认识属于你玩的游戏。不要在乎权威会说什么，真理就在你的自我之中。不要怕，要相信你的自我。不要害怕活着，也不要害怕死亡。要有勇气，做你感到你应该做的事——去希冀，去创造，去超越！你会赢得这场游戏的。”

福柯认为哲学的任务是把思维的框架移位和变形，改变既定的价值形态，用其他的方式去思维，把自己变成自己不是的那种东西。福柯的研究通常被分为三个阶段：考古学阶段、谱系学阶段和伦理学阶段。如果我们把它分为前期和后期，前期的核心概念就是知识/权力、规训，后期的核心概念中有关心自己、生存美学。美国学者盖伊·古廷在《剑桥福柯研究指南》的导言中说：“福柯从研究知识入手，进而发现知识与权力不可分割，但最终却让两者让位于对自身的关切。”

在本期杂志中，学者汪民安在访谈中解答了11个问题，以此深入地解读福柯对人关切的哲学的独特之处。福柯说人们可以把他的思想当作一个工具箱，但这些工具已经被广泛地滥用了，我们采访了法国哲学家阿兰·布罗萨，谈如何正确地使用福柯的哲学。

另外我们挑选了五个关键概念，主体、生存美学、关心自己、直言、知识，围绕它们来剖析、领会福柯对我们把握当下世界能够提供的启发：

究竟怎样把个人的生活变成一件艺术品？如何不断转变自我？如何关心自我？我们邀请了杜玉生和姚云帆两位学者分别撰文加以解释。

福柯说他终其一生的研究主题，既非权力，亦非真理，而唯有主体。福柯反复叩问的“主体”到底跟传统哲学的叙述有何不同？对此姜宇辉做了解释。

《说真话的勇气》是福柯在法兰西公学院最后两年的授课演讲，“说真话”并不是我们日常语言所说的那么直白，它跟关心自我密切相关，就此我们采访了丹尼尔·洛伦齐尼。

“知识就是力量”是培根一句人人耳熟能详的格言。知识可以帮助我们改造自然，二者是独立存在的，但福柯揭示了知识与力量（权力）之间更紧密的关系，二者一直相互携手：权力生产知识，知识又扩大权力。知识或者权力-知识这一复合术语统摄了福柯的全部思考。我们请《知识考古学》的译者董树宝阐述福柯如何革新了对知识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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