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
注意到此问题下面有近百个(其中不乏不错的)答复了,恰好在得到上读到万维钢的一个问答《为什么应该读新书?》,就借用其中部分内容,来回应一下这个问题吧。
如果书会出错,我们还应该买书吗?当然应该。书会出错,说明我们应该多买书,特别是要买新书。这就叫开放式的机警。你不能因为网上有谣言就不上网了,而是恰恰要多上网,读得多看得多才能提高自己的判断力和鉴赏力。读得多你才会意识到像卡尼曼这样的书有多么宝贵。
读者 康师傅当学徒(♂)问:
按照出版偏移的理论,是不是读书也应该尽量读那些经过历史和时间检验的旧书,而不是最新出版的新书?
万维钢答:
我主张读新书。文学作品无所谓,每一代作品反映每一代的生活方式和精神面貌,每一代都值得我们了解。但是你要说钻研学问,读新书是本分,读经典是消遣。
科学,包括社会科学,包括政治理论和老百姓家长里短的谋略,都是不断进步的学问。老一代学者的书,新一代学者都读过,但是新一代学者又有新的发现,所以才值得写新书。学术界有一个逼着你往前走、不允许你炒冷饭的自我规范。
没有哪个物理学家会说“因为当年牛顿是这么说的,所以这个事儿一定是这么个事儿” —— 牛顿说啥根本不重要,物理学自有体系。那为什么我们一提到资本主义是怎么回事儿,就非得把马克思·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拿出来呢?那本书是一百年前出的。当代学者对资本主义制度的起源有更好的认识。我们精英日课四季,凡是提到马克思·韦伯,一定是批评态度。开玩笑,这一百多年社会科学没有进步吗?
事实是哪怕是对于历史上的事情,也是现代学者比当时的学者更有发言权。这是因为现代学者的思想更全面、偏见更少,而且掌握更先进的研究方法。
比如现在一说一群人激动了会如何如何,人们就会想起勒庞的《乌合之众》。而我们专栏讲过雨果·梅西尔的《你当我好骗吗》,提出了跟《乌合之众》完全相反的说法。你信哪个呢?我信新的。勒庞提出了一个了不起的洞见,但是他并不具备科学研究方法;而梅西尔的见识既包括了勒庞,还包括了一系列实验研究,还包括了勒庞看不到的、当时的历史数据。
所以真实的情况是读古人写的书未必能帮助你理解现代人,但是读现代的研究却能让你更理解古代。如果我们假设有些人性没变,那么我们现代人对那个人性的观察,一定比古人要全面。
你去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读几年明清档案,你会比明朝和清朝任何一个学者都更了解明朝和清朝的中央政治。中国新一代历史学者的研究水平比历史上的学者、比民国大师高多了。
你要说新书可能会出错,那我要说的是旧书已经错了。而且读书不能怕读到错的,我们小时候学的那些知识其实大多都是错的。数学以外的知识没有绝对正确的,学知识正确的最高标准是「当前科学理解」。
你要说经典历经了历史考验、是大浪淘沙剩下来的,才是永恒不变的好知识,那我说一两百年根本不够,得像苏格拉底柏拉图孔子孟子那样历经两千年以上才算经受了考验。可是这样的知识太少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所以经典基本上等于过时,经典不值得推崇,正如“老科学家”搞不好其实是“老科学”的“家”。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读经典呢?
一个重要原因是有些书里的知识虽然已经过时了,但是那个书的写法非常漂亮,具有一定的艺术价值。二十多年前中国流行过一套《第一推动丛书》,大多都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西方流行的科普读物。那些书里的知识按照今天标准已经不是最新的了,但是写的是真漂亮。
像《时间简史》《上帝与新物理学》《可怕的对称》《皇帝新脑》这些书,我会毫不犹豫地向人推荐。而现在物理学科学写作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新书真没有那么好看。霍金、彭罗斯这样的聪明人太稀有了,几十年才出这么几个,哪怕他们说错了我们也要读,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不过以我之见,经典之所以经久不衰,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有点尴尬了。
经典占据了人们的记忆。
新中国成立后有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隔绝了对外交流。改革开放,国门打开,一批欧美的经典著作被翻译引进到国内。那我们想想,这些会是什么样的著作,它们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当时中国年轻一代没有读西方书的经验,根本不知道西方有什么好书。负责选定引进书目的,必定是一批老人 —— 而且极有可能,这批人是新中国成立以前受的高等教育。他们年轻时代读过的西方经典一度被禁,现在国门终于打开了,你猜他们会选什么书?当然是他们心目中的经典。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中国一提什么“西方文学经典”,就都是一百年前的文学经典。难道 1949 年以后西方文学就没好书吗?当然不是,是你的认知已经被占满了。
那些所谓经典之所以是经典,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历史路径依赖。
而这个效应在西方也存在。公立教育彻底普及,在美国、英国也就是一百年以内的事情。我们设想,第一批公立教育用的教科书,必定使用了当时人们热读的文学经典。那么被公立教育培养出来的这一代学人,他们从小读的就是那些书,而且那些的确也是好书,那么等到他们长大了,负责给下一代编写课本的时候,难道会把那些书全拿掉,改成最近二十年出的新书吗?当然不会。
这就如同新中国一代代人都读鲁迅一样。小时候接触的东西决定了一生的口味,这一代的口味又决定了下一代的口味。
社会科学的学者也是这样。有一种学者一谈到政治学、社会学全都是引用一百年前经典里的话。为什么?因为他们年轻时代受的训练就是这个,他们只会这种思维。
只有那些心理素质特别强硬、对钻研学问特别较真的人,才有可能抛弃经典的思维方式,用现代科学方法重新审视那些学科。而西方学者已经做到了。你看那些最新的政治学、法学研究,没人引用一百年前的东西,全都是实证研究、数据分析、借鉴自然科学研究方法,有的还要用到计算机模拟。是中国老一辈还在抱残守缺。
所以对有一定年纪的人来说,读新书需要意志力,读经典让人舒服。这就好像人老了就不爱听新歌了一样。而我们应该对这个倾向感到警觉才对。
经典不是不能读,拿经典说现代的事儿也可以,只要有利于人们接受都行,但是千万不能抱着经典鄙视新书,那是刻舟求剑。
我看最近出了本书叫《简·奥斯汀的谋略》,说要跟着简·奥斯汀学博弈论!我能理解很多人喜欢简·奥斯汀,我也能理解拿《傲慢与偏见》当例子容易在某些读者中引起共鸣。但是跟简·奥斯汀学博弈论?这就太内卷了。这么多年来博弈论里有多少新知识,人类发明了多少新的博弈,有过多少新的故事,我们为什么放着约翰·纳什不学、放着托马斯·谢林不用,跟一个两百年前英国乡下的女人学博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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