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畅】哲学价值论：地位及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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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畅】哲学价值论：地位及意义
明确把价值论作为哲学的分支之一，从人类哲学史看已有一百余年的历史了。然而，直到今天关于价值论的地位及其意义问题仍然见仁见智，而这一问题又与对价值论性质的理解直接相关。这些问题关系到价值论在新世纪的发展，笔者曾在《理论伦理学》一书和“以价值论为中心重构哲学”等论文中对这些问题提出过自己的看法，在这里拟再作一些简明的阐发，并提出一些商榷意见，以期引起对这些价值论基本问题的进一步重视和讨论。
一、哲学价值论的性质
在价值论性质问题上，哲学家们并无统一意见。根据价值论奠基者们（如A. Meinong、W. M. Urban、R. E. Perry等人）的看法，价值论研究人类生活中的各种价值现象，以寻找普遍存在于伦理学、美学、宗教学、法学和经济学等学科中的“某种共同的东西”，以从各种具体价值中发现某种基本原则。价值论奠基者的上述观点很有影响，成为后来关于价值论性质的一种主流观点。后继者们对价值论的界定各不相同，对价值论的研究各有侧重，但大多遵循了价值论奠基者们的研究路向。
价值论奠基者关于价值论性质的看法一般地说是对的，但是过于抽象，没有充分阐明价值论研究的目的和使命。笔者认为，寻找这种“共同的东西”,并不是价值论的唯一目的甚至主要目的。价值论是作为人类生存智慧之学的哲学的分支之一，其根本目的和根本使命是要启迪人的生存智慧，为人类如何有智慧地生存提供指导，以引导人类真正过上幸福的生活。
具体说来，价值论的目的和使命有三：（1）要立足于变化着的人类生活，着眼于人类的未来发展，在批判性地继承人类已有思想文化成果的基础上为人类生活提供一般价值原则和基本行为准则，并使之系统化，亦即构建理论价值体系；（2）要把价值论所确立的一般价值原则和基本行为规则延伸到或应用于个人和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确立不同具体领域的具体价值原则和具体行为准则，并构建不同领域的具体价值体系，以从不同的角度、领域和层次为人们提供具体的指导和规范；（3）要用所确立的一般的价值体系和具体的价值体系作为理想价值体系模式去审视、批判和重构人类生活现实，使之趋向理想价值体系模式，使之趋向完美。
为实现以上目的和使命，价值论不仅应该批判地研究人类所有生活领域的各种价值现象和价值问题，以及人类认知、追求、创造和实现价值的历史，而且要从根本上、总体上研究有关人类生存的各种问题，包括人的本性和人性、人的价值和尊严、人的目的和追求，其轴心问题是幸福问题，以及由这一轴心问题派生出来的个人与他人、个人与社会的关系、社会之间的关系问题以及人类与自然、与宇宙的关系问题。面对现代社会日益复杂的价值现象和价值问题，面对人类所面临的日益严重的生存危机，价值论不能只停留在探讨存在于各种价值现象中的“共同东西”，否则就无法回答现代人所面临的基本价值问题（如真正的价值是什么，追求哪些价值可以达到幸福，如何获得和实现这些价值等等），无法实现其目的的使命。
由此看来，我们不能简单地把价值论看作是关于价值的哲学，而应当把它看作是关于人类幸福的学问，或者说应该把它理解为一门着眼于人类幸福地生存，从研究各种价值现象和价值问题入手研究人类生存的根本性和总体性问题，致力于构建人类价值体系的学问。
二、哲学价值论的地位
价值论是哲学的分支之一，要准确地把握价值论在哲学中的地位，必须明确哲学的本性，特别是哲学研究的目的和使命。
哲学通常被认为是智慧之学。智慧，就其本性而言，所指向的是如何更好地生存或如何过上幸福生活。人类追名逐利是一种智慧，但这种智慧是小智慧，只有关切人类生存的终极目的和总体状况、引导人类更好地生存的智慧才是大智慧。然而，人们并不总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智慧的本性，更不总是努力地去发挥这种本性，去开发自己的大智慧。相反，在平常人那里，由于种种原因，大智慧常常为小智慧所淹没，他们为日常的功名利禄所累，忘却了或忽略了生存的根本目的和真正意义。
人类之所以要哲学，就是要哲学来开启人类的大智慧。哲学的本意就是爱智慧。这里的“智慧”不是小智慧，而是大智慧，亦即生存智慧。哲学就是通过研究和阐释生存智慧，并通过批判常识和导引心灵，使人意识到自己智慧的本性，使人真正有生存智慧。哲学实质上就是人类的生存智慧之学，其根本使命就是要告诉人类如何有智慧地生存，引导人们着眼于生存的终极目的和总体状况来反思生存、谋求生存，不断改善自己的生存境遇。哲学既是人类生存智慧的结晶，又是人类生存智慧的升华。它通过反思总结过去，又通过批判警示现在，还通过构建范导未来。
要从终极目的和总体状况着眼研究人们应该怎样生存，哲学就要（1）研究人生问题，也要研究什么样的环境最适合人类生存，这就要研究社会、世界、宇宙问题，还要研究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问题；（2）研究这一切现在的状况、过去的状况和将来的状况；（3）研究它们本来的状况、可能的状况和应该的状况或理想的状况。正是从研究人生、社会、世界、宇宙及其相互关系的本来状况、可能状况和理想状况着眼，哲学被划分为本体论、认识论、价值论三个基本领域。
一般说来，本体论、认识论和价值论都是从根本上总体上研究人生、社会、世界、宇宙及其相互关系，这是这三个哲学分支统一的基础。然而，它们各自研究的角度和使命不同：本体论主要研究什么是实在的，致力于从根本上总体上揭示人生、社会、世界、宇宙及其相互关系本来面目，构建关于它们的本体论原则；认识论主要研究什么是真的，致力于从根本上总体上揭示人生、社会、世界、宇宙及其相互关系可能面目，构建关于它们的认识论原则；价值论主要研究什么是有价值的，致力于从根本上总体上揭示人生、社会、世界、宇宙及其相互关系理想面目，构建关于它们的价值论原则。哲学研究从本性上看就是要揭示人生、社会、世界、宇宙及其相互关系的本来面目，探索其可能面目，批判其现实面目，构建其理想面目。
今天，哲学的家族可以划分为三大层次：一是基础学科；二是主干学科，三是应用学科。通常认为本体论、认识论、价值论是哲学的主干学科。它们并不是三种不同的哲学，而是同一哲学的三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它们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才构成完整的哲学[1]。但是，它们在哲学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其中着眼于人类幸福地生存研究人类生存的根本性和总体性问题以构建人类价值体系的价值论，是全部哲学研究的指归和核心。一方面它直接肩负着哲学的根本使命，研究和回答哲学所关注的核心问题；另一方面，它又对哲学起着范导作用，规范和引导哲学的所有其他分支和领域的研究。无论是揭示人生、社会、世界、宇宙及其相互关系的本来面目，还是探索其可能面目，都是为了构建其理想面目，使人类更幸福地生存。没有价值论的研究，没有价值论对本体论和认识论的范导作用，本体论和认识论就会成为不结果实的花，即使再精美，对人类生存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三、哲学价值论的意义
价值论作为哲学的相对独立分支，自产生以来日益受到哲学家和普通大众的普遍重视，以致成为了20世纪的“显学”。其所以如此，是因为价值论的研究无论是对哲学本身的发展，还是对人类生存状况的改善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哲学应该是生存智慧之学，人类之所以需要哲学专门研究智慧，并不只是为了满足人类的好奇心，而是为了人类更好地生存。然而，长期以来，哲学并没有真正成为人类生存智慧之学。它要么成为沉溺于思维技巧的思辨化的玄学，要么成为专注于具体价值的门类化的学科，要么成为服务于科学技术的逻辑化的工具。哲学在人类历史上一直存在，而且也被看作是智慧之学，但以往的哲学并不真正是人类生存智慧之学，而更多的是思辨智慧之学、道德智慧之学、技术智慧之学，简言之，是一种技巧之学。
哲学研究的这种状况，使哲学没有能真正发挥作为人类更好地生存的导向者的作用，并因而使哲学越来越难以为继，以致不得不拼命地与其他学科争抢地盘，或者尾随于其他学科之后，拾其他学科的牙慧。这其中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哲学虽然自封为智慧之学，却不重视研究人类如何更好地生存的大智慧，或者说不重视研究人类应该怎样生活、人类怎样生活更好这些事关人类生存的根本性问题。不关注人类生存，不重视价值问题，使哲学忘却了自己的目的，丢掉了自己的根本，迷失了自己的方向，最终使哲学成为四处漂泊、无家可归的弃儿。
因此，哲学要生存下去，就必须真正成为人类生存智慧之学，就必须真正从哲学的层面关注人类的生存，以人类生存得更好为取向，致力于人类一般价值原则和基本行为准则的确立、人类价值体系的构建，并为之提供哲学的论证。就是说，哲学必须把人类生存和价值问题的研究提到应有的位置，哲学必须以价值论为中心重新构建。这是哲学进一步发展的内在要求，更是哲学本性的内在要求。
从人类生存的角度看，伴随着产业革命和科技革命而来的现代文明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福祉，但也给人类带来了许多问题。其中最突出的问题可以归结为三大类：科学技术发展的后果问题；人口与资源的矛盾问题；人类的不平等问题。这些问题关系到人类的幸福，关系到人类的自由、价值、尊严乃至人类的生存、命运和前途这样一些根本性、总体性问题。这些问题不是单纯地靠发展科学、教育、文化、经济、技术所能解决的，而首先需要哲学家通过重新认识人类、人类的价值理念和实践原则，以及人类与社会、世界、宇宙的关系，并根据这种根本性和总体性的哲学思考和探索来加以回答。
从哲学上回答这些问题，既需要本体论的研究，也需要认识论的研究，但更需要价值论的研究。只有价值论的研究才能给当代人类提供一般价值原则和基本行为准则，只有价值论才能给当代人类提供价值理念和价值体系，从而为人类更好地生存提供指导，为社会人性化地构建提供蓝图。而且也只有以价值论研究为中心，才能给本体论研究和认识论研究以正确的定位，使之不致成为单纯的思维艺术品或实用的科技服务者，而成为作为人类生存智慧之学的哲学的有机构成部分，成为价值论的本体论和认识论基础和根据。
【注释】
[1] 笔者不赞同把价值论称作价值哲学，因为“价值哲学”这种用法容易使人误以为作为哲学有机组成部分之一的价值论是一种独立的哲学。在笔者看来，如同不宜把认识论、本体论称作认识哲学、本体哲学一样，也不宜把价值论称作价值哲学。
（原载《天津社会科学》2002年第5期。录入编辑：红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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