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崇礼,每天第一个滑雪的人
【雪条加满!】是人间后视镜推出的冬奥专栏。本系列聚焦低温冰雪世界中的高温故事。在冬奥赛场的聚光灯外,是一系列彼此迥异的人生关键词。他们用自己的热爱,书写着属于普通人的“冰与火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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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崇礼万龙滑雪场,每天“顶门(指在雪场营业前就赶到,等大门一开就马上冲进去滑第一趟雪)”的人,大多是五、六十岁,退休在家的大爷。
直到小龙出现,这样的局面被打破了。
刚到崇礼,小龙和朋友们每天相约一起去雪场,但他总比别人起得早。渐渐地,为了不让朋友们“耽误”自己,在第13天,他决定不等了,自己去滑雪场,做“第一人”。
直到现在,他已经连续滑雪463天,每天都是第一个人上雪场。他说,自己“不能离开雪场超过24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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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3日,河北下雪了。
保定七山滑雪场内,大片的雪花飘落在山上,早上7点25分,第一个到达山顶的滑雪者——小龙,已经站在了登山缆车前。
小龙拿着他的小老鼠图案滑雪板,正对着镜头拍当天的打卡视频,“带着小老鼠,去玩啦!”一口“港普”带着独有的欢乐感。全长1.6公里的中级雪道刚被压雪机压过,像平整干净的面条,滑上这种还没被破坏的“面条雪”,会留下丝滑的印痕,因此雪友们都会尽可能早地来到雪场“顶门”。
此刻,小龙正踩着单板,飞驰而下。每个早晨,这里都能短暂地成为他的私人雪场。
“每天第一个人!”图源小龙快手@每天第一个人【滑呗联盟】
一个多小时后,雪场的入口处已经排起了长队。大雪天吸引了比平时更多的人,除了雪天更适合拍照,还因为降雪会让雪道上浮着几厘米的粉状雪。“粉雪”是滑雪爱好者们的最爱,滑起来会更舒适顺畅,还能在滑行时带起飞扬的雪花。
下午三点半,从“日场第一趟滑到最后一趟”的小龙走下末班缆车,完成今天的最后一次滑行。这是他在滑雪场连续打卡的第462天,每一天,他都是到达雪场的第一个人。
图为小龙的打卡视频,他的快手名上写着“每天第一个人”。
小龙叫黄伟龙,香港人,从小几乎没有见过雪。第一次接触滑雪是在2016年,他和朋友去日本玩,在北海道知名的二世谷滑雪场,小龙在朋友的指导下第一次穿上滑雪板。二世谷雪场是优质的“粉雪”,人即使摔倒了也不会疼,从那一次起,他爱上了滑雪。之后的四年间,小龙有150多天都在二世谷滑雪。
小龙在二世谷滑雪场。受访者供图
2020年8月,小龙在广州融创滑雪场第一次接触了单板,从此成为了真正的平花爱好者,开启了每天必去滑雪场的日常,并且次次拍视频为自己打卡记录。待在广州的60多天里,他有50多天都是最早到滑雪场的人。
10月份,雪季来临,圈内的大神们纷纷赶往河北崇礼,小龙也来了。
刚到崇礼,小龙和朋友们每天相约一起去雪场,但他总比别人起得早,渐渐地,为了不让朋友们“耽误”自己,在第13天,他决定不等朋友了,自己去滑雪场,做“第一人”。
大部分时间,没人和他争这个第一。除了节假日,顶门排队的人多,开放的一瞬间,小龙就会迅速冲向缆车。那时候他没给自己设定什么目标,只是感觉“不能离开雪场超过24小时”。“每天第一个人”的打卡持续了30天,慢慢又变成了50天。朋友鼓励他,既然都坚持这么久了,干脆就做到100天。
发誓要做第一个人。受访者供图
第100天,雪友们为小龙举行了一个庆祝仪式。
当天,他决定挑战一次裸身滑雪。零下26度的滑雪场,他从山顶滑下来用了六分钟,全身都冻僵了,没能完成设想中的360度转体动作。裸身滑雪的视频的让小龙的知名度更高了,很多人开始关注他在雪场的日常打卡,也有了粉丝慕名而来。
雪友们为他庆祝连续滑雪100天。受访者供图
那个雪季,小龙连续打卡了169天,之后他又回到了室内滑雪场,在广州融创和成都融创分别待了一段时间。直到下一个雪季,又再次返回崇礼。冬奥会前夕,崇礼成为比赛场地,小龙便转到了现在的保定七山滑雪场。
这一年多,小龙每天九点睡觉,四点起床。即便是期间有过两次感冒发烧的情况,也从没有起不来过。与此同时,不同于人们对滑雪爱好者常常受伤的刻板印象,在连续滑雪的这些天里,小龙几乎没有受过严重的伤。
每天九点睡觉,四点起床
“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常年运动,身体素质还不错,也蛮有毅力的一个人。”小龙说。
时间久了,雪场附近的出租车司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南方人,每天很早打车去雪场。还有些司机是看了小龙的短视频,特意过来找他的。
后来,崇礼万龙滑雪场的老板被小龙的坚持打动,建议他做雪场的“天气预报员”,每天早上在山顶实时播报当天的天气,给想要来滑雪的人们做个参考。小龙觉得这很有意义,就在他的打卡视频里加入了天气报道,给网友分享实时温度,有没有风,有没有下雪。“我应该是中国第一个雪场天气预报员。”小龙说。
小龙从小的梦想是进入香港“飞虎队”做特警。
20岁那年,小龙真当上了警察,后来又成为了机场特警。他擅长各种运动,小时候是乒乓球运动队的队员,后来学会了潜水、跳伞、攀岩……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天空、水底、陆地的运动我都可以。”
十年的警察生涯结束后,他做了几年老板助理,渐渐积攒了一些钱和人脉,开始自己理财。
因为过去的训练,体能和作息对他来说都不成问题,唯一的改变是他无法再跟过去一样,过有“夜生活”日子了,以前他总是凌晨一、两点睡觉。但开始滑雪后,他很久都没跟朋友们出去吃饭聊天了。
其次是金钱。不上班,只滑雪,钱从哪来?
按照小龙自己的总结,滑雪一年,他的全部支出是7.2万元人民币:每个月住宿2000元,每天吃饭100元以内,滑雪票平均每月1000元,加起来每个月不超过6000元。这些花费都来自他过去在香港的理财存款,按照小龙的计算,以目前的生活状态,他还可以继续维持八年。如今他的各项装备都可以得到赞助,需要花的钱就更少了。
在他看来,滑雪并不是一项人们眼中的“中产”运动,只要足够喜欢,大部分人都可以尝试。“因为只要你长驻在一个地方,花费就会相对没那么多。”小龙说。
目前为止,小龙滑雪的总里程已经达到了16000公里。这在滑雪爱好者当中已经是个相当高的数字。去年3月份,小龙在一个月内就滑行了3200公里,创下了某滑雪App上,至今未被打破的记录。
小龙从来没有觉得,每天第一个到雪场,然后一个人从雪场开门滑到关门,是件多么辛苦的事情,也从没对这样重复的生活感到厌倦:“因为我真的有很多动作要练习,虽然滑了这么多天,其实我的水平也只能算得上中等。我练习时都比较小心,不太追求快速地提升技术,所以也很少摔倒。”
尽管自己是个典型的南方人,但生活在北方的这段日子里,小龙几乎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感觉。记忆中,唯一的“崩溃”时刻是在成都生活的29天,因为吃不了辣,他几乎每天都拉肚子。“所有菜都是辣的,朋友告诉我说‘根本不辣’的菜也是辣的。”但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打卡视频还是没中断过,“每天我都在山顶拍完打卡视频,就立刻就跑去洗手间,然后再回来滑。”小龙笑着说。
小龙感觉,滑雪的一大乐趣在于,雪场上,大家的目的都很单纯,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滑雪最爽的事情就是前面同后面没有人,等同包场一样”,小龙说。
在雪场呆久了,小龙有着自己的观察:年轻人一般都不会来得太早,基本在大概十点左右来到雪场。但如果是过来旅行,在雪场周围住三、四天的人,至少会选一天来顶门。十二点左右的午饭时间,是雪场人最少的时候,因此平时,小龙都会比大多数人早些吃午饭。在崇礼万龙滑雪场,他和一起顶门的人聊天,早早来雪场的都是五、六十岁,退休在家的大爷。
对比国内外的滑雪场,小龙觉得,虽然北海道的雪质比较好,但国内的雪场有更好的配套设施,价格也便宜得多。在北海道滑一个月的钱,可以在国内滑三个月。和一些国家人们从小就学习滑雪的氛围不同,国内滑雪在成为大众运动的路上才刚起步。“比如国外在玩单板的时候,国内可能都还没什么人在玩,大家一开始都是玩双板。但我相信经过了今年的冬奥会,看到谷爱凌的比赛,大家会更愿意接触滑雪运动的。”
据他了解,光是去年一年,国内的滑雪场就增加了一百多个。冬奥会期间,小龙没什么时间看别的项目,但谷爱凌同苏翊鸣的比赛,他都全程关注着。
小龙的每条打卡视频都以“每天第一个人”开始,以“去玩啦”结束,还配有固定的手势,这一特色成为很多粉丝模仿的对象,如今,不同的人都在雪场拍摄他的模仿视频。对应着他的“每天第一个人”,有人则称自己是“每天最后一个人。”
短视频让更多人认识和喜欢上了小龙,从打卡第100天开始,主动加他微信的人越来越多,现在他的微信好友已经超过了6000人,还被拉进了几十个各地滑雪圈的微信群。在快手上,像他一样爱好滑雪的短视频博主有200多个,小龙和快手上的雪友们也有微信群。雪季时,大家分散在北方不同的雪场,等到了夏天,所有人又都聚集到广州见面。
在雪场,小龙通常会利用坐缆车的时间剪视频并发布到快手平台。有时候,他刚一拉下头盔透气,就被人给认出来了。因为总是需要在缆车上跟人聊天,他的普通话也越练越好。
他还自己制作了很多“去玩啦”的贴纸送给粉丝。因为他的“港普”口音,这句固定台词一度引起过很多人的误会,在他还没给视频加字幕以前,好多人以为他说的是“去晚了。”“很多人跑来问我,明明来这么早,怎么还说自己去晚了呢?”
小龙常说的一句话是:“大家滑雪多一点,药箱都变成手饰箱。”他的乐观和坚持也带动了很多人一起加入滑雪运动,一位加了小龙微信的年轻妈妈告诉他,因为看了他的视频,自己的儿子为了和他比一比,也开始早上去雪场顶门,已经坚持了好几天。
前几天,一位粉丝专程来到七山滑雪场“偶遇”小龙,还送给了他一个“冰墩墩”盲盒。“听说很难买的,我觉得很意外和震惊。”小龙说。
在过去,小龙每隔几个月就要到各处旅行,疫情开始后,很多地方都去不了了。但还好,这段时间里,滑雪几乎成为了他全部的生活。
去年年初,小龙注册了自己的快手账号,每天发布打卡视频。打卡到第365天,万龙雪场的老板主动帮他策划了庆祝仪式,并帮他定制了蛋糕,在当天中午,邀请了雪场上的人一起分享。今年,他还推荐小龙参与了冬奥会宣传片同央视一套专访五分钟的录制。
小龙的快手主页
从疫情开始来到内地,小龙已经快两年没回香港了。最近,他盘算着卖掉香港的房子,把妈妈接过来,一起在广州定居,妈妈也很乐意跟随他。他打算先在肇庆买房子,因为据说年肇庆会开一个新的室内滑雪场。同时,因为那边的房价远低于香港,剩下的钱又可以存起来,维持更久的滑雪生活。香港的朋友们都说,很羡慕他目前的生活状态。
又到了凌晨四点半,小龙照例发了今天的第一条朋友圈:“各位早安,我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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