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让人流连忘返的旧书店——两忘书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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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着说:“也不知道在这里能待多久,反正拆迁是迟早的事,现在能在这里居住一天是一天,只要自在就行,管他是借住还是寄住。人人都是过客,房子也是过客,或称作过物。只要过客与过物相遇,就是福气,你我现在都是有福之人,我遇到这个安静舒适的小院落,过着自给自足、悠闲散淡的生活,有时连这院落在何处、这房屋是谁的都忘了,甚至连我自身都忘了,就象这缸里的小金鱼,大海与池缸没什么不同。也象这笼里的小鸟,在这里就象在森林里一样,该怎么叫就怎么叫,还有这院落的花草与花草中的小虫,在这里和谐共生,随意自得地活着。其实万事万物都在每时每刻、自由自在、自足自得地过活着。你这时不也一样吗?来到这里,与我相遇,与这院落相遇,与你喜爱的旧书相遇,多自得幸福啊!就在这两个多小时的过程中,过客与过客、过客与过物在这里相遇,真是幸福无比,也就在我说出这最后一句话的刹那间,刚才的相遇已经过去了,新的相遇又将开始,我们就是这样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而我们每时每刻都是生活在现在,现在会变成过去,未来也会变成过去。听起来这好象很悲凉,其实不然,你想,过客与过物本来是不存在的,你生之前与你死之后,对你来说是一样的,你只存在于你与过物相遇的过程中,如此而已”。
我听着他一番接一番的言语,看着他那边说边动的神态,一会儿站起来双手互握,一会儿在院里慢慢踱步,有时驻足看着花草,有时抬头凝望天空。我在想,我今天也确如主人所说幸福无比,愿能常有这等时光。
他说着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哎呀!小女儿快放学回来了,我得给娃做饭去”。我惊呀地问:“小女儿,你有几个女儿?”他说“两个就够啦,还几个”。我问:“你咋能要两个娃?”他凑近我、把声音放在喉咙眼里朝我面带得意地说:“偷生!”。我问他小女儿在哪儿上学、读几年级?他说就在附近一所中学,今年刚读初一,大女儿今年刚上大学。
我说:“你真幸福啊!大女儿上了大学,小女儿再过几年也上了大学,你就解放啦。”他哧哧地笑着说:“还得苟且偷生!都得花钱,熬煎着哩”。我心想,有娃还愁养吗?就心里默念:伙计伙计你嫑怕,一个老婆两个娃。便笑着对他说:“将来你多个捶背的,乐都来不及哩,还用愁”。他说“哎,就指望大女儿毕业后有个好工作”。我问:“大女儿读哪所大学、学什么专业”。他说:“这说来话长,当初大女儿刚上高一时,语文老师在给他们上的第一节课,是从老师自身的成长经历讲起的励志课,那老师讲一口纯正的西安话:我上中学时,经常黑了躺在被窝点上油灯读书哩,哦!我可不是让你们也这样做。我先给大家讲个笑话:我同学他爱人在电视上看到一个采访百岁老人的节目,记者问她是怎么养生的,她没听懂,她女儿给她解释后她说她不养生,记者又问她的生活习惯,她说,她整天忙的闲不住,自己能干的事情从不让别人帮,小件衣服自己洗晾,女儿做饭时她就帮忙摘菜,经常做些小针线活,爱看电视,爱跟人说笑话,经常给阳台花盆浇水、松土,鸟儿将花盆里的小石榴啄掉地上,她就捡起放在窗台继续让鸟儿啄,楼上邻居空调滴水管短,水滴在她窗台晾晒的东西上,她就让女儿买来管子帮其接长,以前年轻时,爱用鸡毛掸子掸台面灰尘,或是用笤帚扫床上、身上灰尘,女儿说这样不科学,容易将灰尘吸入体内,她说有道理就再不那样啦,而是改用湿布子擦或是换洗,记者问她饮食习惯时,她说不挑食,啥季节有啥吃啥,但有两点可能跟人不一样,一是剩饭菜坚决不吃、不心疼及时倒掉;二是平时爱吃糖。后来我同学的爱人就以为那老人的长寿秘诀是爱吃糖,也开始吃起糖来,一年下来,身体给吃坏啦。同学们,勤劳、乐观、善心是共性,至于如何去做,各人都有其适应性和个性。后来,在我勤奋刻苦努力下,我考上了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分配到这所中学当语文老师,直到今天快四十年了,我也即将退休,一批批学生有的升学,有的走向社会,我的儿女也已工作几年了,可我的工资还不如我娃,娃们要给我买大彩电,我给挡了,屋里小,摆不开,也为了省钱不装有线电视,我只看喔'白鸽都市频道'。哎,现在上年纪了,经的事儿也多,棱角磨平了,要是年轻时…比如,我年轻时,要是那个学生在我的课堂上趴在桌子上睡觉,我会大发雷霆 、并把他驱逐出教室的,可现在,我不但不会发脾气,反而会慢慢走到他跟前,脱下我的外套,轻轻给他披在身上并小声说:'娃呀,小心着凉了'。同学们,我希望你们高考填报志愿时,千万不要报考师范大学,如果你上了师范大学,将来的你,就是现在的我。他说最后这两句话时,双臂张开伸直,双手撑在讲桌上,表情凝重地注视着全班学生,当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双目慢闭,脸缓缓转向左侧”。
“所以,虽说家里书多,大女儿从小泡在书里,也喜欢文史,也爱写作,本想报考文史类,后来还是报考财经类,为了将来好找饭吃。”
是呀,也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我也该回家了。看着这院落,看着我选购的一摞书,喝着主人那陈年普洱茶,听着主人的琴曲和演说,我不想马上离开这里,还想多待一会儿。主人也看出我的心思,便对我说:“你随便看吧,我去做饭啦。”
我再次走进书屋,径直来到那几架线装书前,多为民国出版的,有《四部丛刊》,《四部备要》等书,随手翻看几本,发现这些书大多为图书馆及古旧书店从前的藏书,也有些是私人藏书,盖有收藏印,售价都较高。虽然这些书文字内容不错、纸张印刷及品相都很好,年代也久远,但因售价高,我也不宜多翻,取放、翻阅都得小心谨慎。
我拿起一本《学诗初步》翻阅,纸张已泛黄,较大的方块铅字倒清晰,印刷也精美,民国五年三月初版,六年九月五版,编者:吴兴张廷华、吴玉。发行者:进步书局。发行所:文明书局、中华书局。线装单册,上、中、下三卷,共十九章。从第一章的“诗之缘起”讲到最后一章的“变体与拗体”,简明扼要系统地讲述了诗的知识。如第四章“作诗之难易”前边一段说:天下最易者,莫如作诗,而最难者亦莫如作诗,最易者,因诗为天籁,有所感触,即可随口而出,譬如咏雪一题,昔有人口占一绝云:“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飞入梅花都不见”。一二三数句,虽如白话,而形容下雪情景居然逼肖,以言其易则易莫易于此矣,然使无第四句结束,几不成诗,是难在第四句也。这个例子,几乎回答了诗是什么的问题。它给人提供了诸多回味和思想的空间,清晰而扑捉不定,深远而呈现目前。当代有位诗人,也写过一首咏雪诗,大意是这样子的:“雪,凭借你扑天盖地的集体力量,将五彩缤纷的大地涂白,然卒不能,不能将蔚蓝色的大海涂白!”这又是另一种寓意了。
随后我又翻阅另外一套书,一函六册的《挥麈录》,为“四部丛刊”续编子部,上海涵芬楼景印汲古阁影宋抄本,商务印书馆,民国二十三年二月初版,本书总目录前有几页文字,内容大致是关于本书某年某月经某人收藏过,经某人转抄过,经某皇上编修过等等,这些文字的首页右下角空白处盖一枚朱文印,仔细辨识,那印文是“少默书画”四个字。顿时我眼前一亮,便逐页翻阅,发现每隔几页,书眉上就有一两行或几个字的批注,而且是苍头小楷,我越看越激动,一直看到最后一页,这最后一页为空白页,靠末三行用苍头小楷写着:“壬辰立夏后二日漫阅一过。甲辰清明雨纷纷文在病中复阅一过。时藏书斥售殆尽恐此亦难久守志以寓慨少默”并在前行末空白处盖一白文印“陈泽秦”。啊!这不是陈老的书吗?
陈少默老先生,是我最喜欢的书法家之一。我对他老人家仰慕已久,他的书法深深地吸引着我,尤其是他的隶书。他的隶书有《礼器碑》的变化、《樊敏碑》的朴茂、《郙阁颂》的厚重、《石门颂》的飘逸、《夏承碑》的华滋。其书法笔墨酣畅、筋骨内敛,气象古穆,飘逸飞动而不失端庄凝重。
东汉隶书之后的一千多年间,隶书几遭冷落,遂走向僵硬呆板的衰落境地,直到清代考据盛行,碑学勃兴,隶书方备受青睐,大家叠出,根基汉人,超越唐宋,几逼东汉,个性显明,但其显明的个性中却隐藏着不足,如:桂馥隶书,严谨有余、生气不足;邓石如隶书,姿媚有余,古拙不足;黄易隶书:得之精湛妍美,失之丰肥规整;伊秉缓隶书,多巧冷俊,少古自然;陈鸿寿隶书,趣得率意,味失古法。等等。
陈老的隶书不但无清代隶书的痹病,而且有古籀意味,其实他的隶书就是大篆用笔写隶书,有侪于东汉隶书之势,诚可分汉人一席之地。他不仅字写的好,人品更好,也非常谦虚,处世低调,从不张扬,也从不举办个人书展或出画册。陕西一些知名书画家和篆刻家多有从陈老处获益者。陈老曾与同仁于1979年在西安创立“终南印社”,如今终南印社已走过三十多年的辉煌历史,佳作频现,人才辈出,在全国也是较有名的印社之一。
我虽然与陈老同处一座城市,但素未谋面,有几次想托熟人介绍谒见陈老,种种原因未能成行,不想几年前陈老辞世,我深感哀痛!我也只能从他那字里行间读着他而得到教益。平时在展厅、画廊、楹联、门匾及画册上看到他的书法,一看就是半天,久久不想离去。今天,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他读过的书,而且有他的小楷批注,真是大喜过望,爱不释手,可看看书的标价,也只能望洋兴叹,将书小心翼翼、整整齐齐放回原处,留给最需要的人吧。
于是又翻看别的书,有的书上有收藏印,有的书上有读过的圈点。看到两册一套的《唐皇甫冉诗集》时,扉页上手写小行书吸引着我:“春去落红芳经满。柳绿榆眼情何限。年时梦觉漫成空。历乱闲情无计遣。容颜此日惊衰晚。谁忆画者曾是伴。惜君昔日旧声名。换取案头书宛转。玉楼春。前日下午戏填小词一阕,今日书于新获小书扉页,三十七年六月四日黄裳。”署名下钤一朱文印章“黄裳”。啊!这不是著名作家、藏书家黄裳先生的书吗?怎么会在这里呢?
这套黄裳先生旧藏,是“四部丛刊”三编集部,上海涵芬楼影印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明本,民国二十五年三月初版。
黄裳先生长期在上海、江浙一带从事报业工作,为新闻界前辈,写作不辍,并且熟悉版本目录之学,有多部文集行世,如《黄裳散文》,《黄裳书话》,《来燕榭读书记》等。读《黄裳书话》,得知他曾于抗战时期在上海徐家汇一旧书铺开始淘书,多年下来,淘到不少各种版本的旧书,也不乏珍稀版本,可惜在十年动乱期间,大多数书被抄没了,动乱结束后,藏书并未全部发还。我现在遇见的这套书,很可能就是被抄未还的书,后来流入市场,辗转到了这里。啊!世事如烟,烟是流动的。世事如烟,烟是转瞬即逝的!
正当我沉迷于此书时,书屋主人进来说:“晚饭已做好,在这吃个便饭吧”。我说:“不用客气,谢谢你!我得马上回家,以后有空还会来的”。他说欢迎我常来。边说边走出书屋,来到院落石桌前收拾所购之书。
夜幕在徐徐展开,从这小院环顾四周上方,微弱的暮色渐渐与城市夜空的灯光相融合,白天已退去,新的夜生活即将开始。古城墙上亮起了一串一串的红灯笼。也如白天一样,城墙上的游人此刻正在观赏古都夜景,而当他看到这个小院时,就象是一个小木箱慢慢沉入蓝色的大海,那鸟儿象是回到了密密的森林,那鱼儿——哦,红色的金鱼,连同白色的莲花,一整天都默不做声,现在也变为同一种颜色,静静的,绝不会打扰我现在的情绪。此时正是傍晚六点钟,下班高峰期,院落周围不远处各种杂音伴随着汽车行驶的声音屏闭了报话大楼的钟声。那建于五十年代的位于古城中心的报话大楼,屋顶塔楼高高耸立,四面镶嵌的大钟,老远就能看到钟表指针。这座现代经典建筑曾是西安的标志性建筑,与附近的建于明代的钟楼、鼓楼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它自建成那一天起,每到整点便报时,报时前先奏响洪亮的《东方红》乐曲,然后敲出钟点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未间断,晚上十点后声音较清晰,尤其是黎明时分,我还躺在被窝里,那《东方红》乐曲便在东方的曙光里响彻大地。它接过钟楼的使命,在华夏文明的发祥地奏响着二十一世纪的钟声!
这一摞书,里面有多少文字排列着,但我深知它们是不会拥挤的,也不会掉下来。我想,我一会儿将提着这一摞书,走过集贸市场,沿顺城巷走出建国门,当我踏上建国门外城河桥时,左右两边的城河水映出的串串灯笼、霓虹灯绕着的城墙轮廓以及灯光编织的城楼,象金水一样在晚风吹拂的水面闪烁,但没有一点声音,而大量声音来自前面环城路上的车流,那西东相向的汽车,一辆紧挨一辆地亮着灯,长龙般排满宽宽的马路,又逐渐收窄涌入和平门至文昌门隧道,远远望去,犹如巨大而通红的滚滚钢水流入轧钢机床。而我的激动之情并没有迷失于夜色、淹没于洪流,反而却迫不及待地往出冒着别样的思绪,我对书屋主人说:“今天太高兴啦,用你的话说就是过客与过物相遇幸福啊”。他说:“看到你如此爱书,痴迷于此,我也感到很欣慰、很幸福”。我说今天真是不虚此行,不仅在你这里淘到心爱之书,也长了见识,我就试着用贵处几样图书和地名,胡乱凑一七律:“法门寺院劲松青,两忘书屋碎鸟鸣。”他说:“时空跨度挺大,可如何联系,用松鸟吗?”我说:“那只是明线,再看后边”:“千载牡丹兴庆意,万年樱树乐遊情。秋风水月歌残梦,春雨山光舞太平。东市何尘《挥麈录》?《西厢》有寄崔萦萦!”
“大唐东市早已烟消云散,不留踪迹,不见尘埃,挥什么麈?拂什么尘?录什么事?末句给出答案:一个字“爱”。《西厢记》的主题思想“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难道国家与民族、民族与文化、人与书不也如此吗?”说完我两哈哈大笑。
这时,我提着购买的书,准备离开时,书屋主人说有一小事相求,他说他有一上联,十几年来征求下联,至今不遇佳对,凡来他这里的人,走时他都会如此提出,今天对我也不例外。我问是什么上联。他说:“谁能物我两忘?”(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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