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热爱生活中的闲暇时光（《瓦尔登湖》五十讲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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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歌

2019-01-04 阅读879

南方山谷里的人，照例在五月和八月最忙，用了我父亲的话来说，是脱了一层皮。赶在最好的阳光里把辛苦看顾的谷子晒干收进谷仓后，村子里的人就会慢慢地歇下来。女人基本上会把秋末的瓜果做成干菜，尤其是辣椒，到底是经过了整个夏天的阳光以及十月阳春白晃晃的光芒的照耀，不仅仅辣劲十足，而且颜色漂亮。那种一个枝头结五个朝天小黄辣椒的辣椒树，会成为任何一个菜园子里最引入注目的地方，后来我拿这样的颜色来看梵高的画，就觉得乡下每一个女人都会喜欢梵高的，因为一个法国人画画的颜色是如此接近中国南方丘陵深处山谷的秋色，如果把黄辣椒红辣椒放在一起，她们一定会让梵高定居在这样静谧神奇的村子里。女人们会把紫苏切细，会从村子中心的卫生所讨来甘草，磨碎了和苦瓜，辣椒放在一起，拌匀后，就晾晒在竹匾上，阳光下，这些混合在一起的事物散发出来奇妙引人的味道，只要稍微靠近，就会生出来一大堆口水，没有谁会忍得住自己的一双手的。母亲这个时候就会伸出来一只手，拈出来一些，放到我们的嘴里。遇见一个过路的人，彼此就站着聊天。一方说又做“小菜”了，一方就有些骄傲地说是啊，然后一方说到落雪了就来吃，一方就会头抬起来回答好啊，落雪了，烧一堆火，热一壶酒，过来吃就好。话语这样聊着，彼此做着各自的事情。路过的人往前走，拐个弯，进了大山。

接下来，整个村子就真的开始悠闲下来了。田地带着一种荒芜的样子，草垛子开始腐烂。村子里的狗会到处寻找自己的伙伴，趁着依然有些余温的月色，在起伏的峡谷里追逐，然后会在坪地里发出来极为性感的尖叫声，几条公狗和一条母狗会消耗彼此所有的力量，把暮秋的月光搅动得一如池塘的水波。

第一场雪花飘下来的时候，炊烟袅袅，竹林如诗。和我们家一样，用一把小铝壶装着米酒，放在炉火一侧的火炭旁，村子里所有的人家都会坐在自己的家里，无论男女都会喝着这样的温酒。女人大多品一口，就会说这酒真好，而从心里说这酒好的是男人。他们不仅仅是品，而是喝，一壶米酒大约半斤，热了的米酒，劲道极大，这是一个忙碌了一年的乡下男人最美的时候，有时候还有一些山歌，或者不知道在哪里学来的《刘海砍樵》的唱词，咿呀咿呀哟，村子里就会在大雪蜂蛹之际，酝酿出来半醉半醒的氛围。

这样一种按照时序安排的日常生活，就会显示出来一种伦理的美来，它和形式没有关系，而和精神紧密相连。

你要问一个峡谷村子的人忙不忙，他一定会看着你，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者就突然给你一句话“你说呢？”，而你倘若问他什么时候休息，他也会看着你，觉得你比他更为有趣，回到家里就会把你的问话告诉女人，于是两个人就会笑起来。村子里的人，是最懂得忙的了，不过他们知道忙完之后会有足够长时间的休闲，他们把这种必然的安排理解为生活的轨迹，就会很明白等待的意义，除此之外，他们从来不把冬天的休闲当做额外的补充，这超过了他们的理解，他们就生活在冬天，比如温热的米酒，一两句走调的山歌，一大碗“小菜”，依然闪耀着金黄色光芒的辣椒和甘草紫苏。他们把休闲当做真正的生活，于是就会在阳光泄漏的屋檐下编织草鞋，在火炉边衲鞋底，或者有意无意地修理种地的工具。要是忘记了，也不要紧，屋里的女人就会扯起来嗓子喊到：“记得给装菜的竹篮子补一根篾片。”男人就一边答应，一边去找竹篮子，一会做好了，就告诉屋里的人，也是扯起嗓子喊。

如果你能够读完我这样的一种记述，你就大抵可以明白梭罗在《瓦尔登湖》里所讲的“热爱闲暇时光了”。梭罗的闲暇，绝非某种忙碌之后的补充，也不是一种真正的无所事事，而是“沉浸于那种不受干扰的孤寂和安宁” ，他可以在任何时候，学习土著印第安人的生活方式，在顺其自然的哲学里，窥见东方文明的静思。这一理解显然为我们全面进入他的简朴主义生活提供了重要的线索：死一样的安静，被梭罗嗤为“绝望”，而顺其自然，则成为他经典的哲学思想的主要内涵。就简朴主义而言，真正的简朴，一直是导向内心的知足，精神的圆满，而对于当下福分的回应则是简朴主义的主要特点，这会让我们学会一种深刻的艺术——坐在阳光明媚的门口，从日出到中午，茫然不知所思，这会让我们对于桌子上原封不动的书籍，钢笔，墨水保持一种写生艺术家的状态。没有关于当下生活的感恩，一切形式上的简朴都会变得虚伪和造作。

如何阅读《瓦尔登湖》

你会把休闲当做生活的补充吗？如果没有休闲的时间，生活会怎样？

一旦获得闲暇时光，你是如何进入的？

充分享受闲暇时光，那会是对于全部生命的敬畏，以及真实生活的重要体验内容之一，用梭罗的话说“是对于寻常寿命的延长”，于是，我相信，你一定愿意隐身于这样无穷的幸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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