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一百万本书的人怎样生活

怎样做一道美味的披萨 #生活百科# #百科知识#

　　

　　▲主播/夏忆，配乐/ 潮人语《晒月光》，Joshua Spacht，From My Childhood

　　撰文｜祝羽捷

　　设计｜ 97

　　01.

　　理查德这个普通而传奇的英国男人去世了，他拥有一百万本书，甚至夸下海口“最终我拥有的书籍种类比不列颠群岛所有大学的总和还要多。”我在网上偶然间看到了这条讣告——“在家中安详地死去”。

　　回忆把我拖回他居住的小镇——海伊小镇（Hay on Wye），镇上书店窗户里摆着黑皮书，为他的离世默哀一周。这是个中世纪的古老小镇，位于英格兰和威尔士交界处。按照热门旅行目的地的标准，它的交通不算便利，最近的火车站也在35公里以外，却也因此拥有成为世外桃源的条件，过滤掉一些三心二意的游客。

　　

　　▲理查德·布思（左）戴着自制的纸质皇冠，。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牛津大学的毕业生理查德·布思（Richard Booth）不忍看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离开美丽的家乡海伊，毕了业后他并没有去大都市闯荡，而是回到这里，号召家乡父老从全世界搜罗旧书，并买下未拆的旧影院、形如废墟的老城堡，把它们统统打造成二手书店。

　　他去美国采购，在购物中心看到了图书市场的命运，联系上一些关闭的图书馆，囤积了大量书籍，在小镇一座旧消防站开设了全镇第一家二手书店。一辆辆卡车把店填满，这家店现在由伊丽莎白·海考克斯经营，借鉴了巴黎莎士比亚书店的运营模式。理查德坚信“旧书不死”（Old book never die），他说“一本书即使毫不起眼，不被99%的人所注目，也总有那1%的人需要它”。80年代后期，人口不足2,000人的海伊拥有了30多家二手书店，数字还在攀升，每家店都在寻找自己的定位和风格。

　　

　　▲海伊小镇里的二手书店，在祝羽捷采访后的第二天，老板关掉了在海伊小镇上经营了30余年的二手书店。

　　在1977年的愚人节，理查德戴上自制的纸质皇冠，张开双臂，宣布自己是这里的“国王”，小镇为“独立主权的国家”，他建立失落的君主制，把自己家的马封为“首相”，任命朋友加入他的内阁——内阁会议每月举行一次，总是在酒吧举行。他还颁布“政令”，让当地人舍弃汽车，改用马匹，打造小镇的独特书香气场，一时间在小镇的风头无两。某些年长的市民向当局写信投诉，此事甚至被议会讨论。难得的是，还有不少居民并不觉得他疯了，愿意配合他发起的改革，此四月一日称为海伊小镇“独立”纪念日。因为在小镇人相信，这不过是理查德一个过头的玩笑，他经营书店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疯狂，为了派对和美好时光。理查德的确很会找乐子，不知疲倦地自我营销，不断制造话题吸引眼球，半世纪过去，人们朝圣般涌向海伊，寻找自己心中的那本书，还有和书有关的一切活动。

　　02.

　　⛰️

　　拍《ZHU在英伦》第一季时我想做一个关于二手书书店的专题，写邮件与理查德一家取得可联系。去拜访的小路狭窄，七转八弯，很容易迷离，还好我喜欢听轮胎碾过乡间小路的声音，摇下车窗，看到他的家门前平坦宽广，是那种可以代代相传的乡间宅邸。我在书房等他出现，老式挂钟摇摆着，宅子里堆满了书，跟我想象中的乡绅的家一样。墙上挂着各种他在书店门前接受采访的照片，包括他为自己“封王”的王冠照。理查德坐着轮椅，被缓缓推到我们面前，跟想象中相去甚远，媒体报道中的人物总是意气风发，眼前的老人，面部皮肤如幕布垂下来，眼睛浑浊，体力衰退到已经不能离开家。

　　

　　▲我和理查德。

　　那天采访没有想象中容易，很多素材用不了，我问的问题是一回事，他的回答是另一回事，年事已高的他听力退化，讲话断断续续，喘息声很重，他吐出的字母都像用强力胶粘在一起，但是他兴头很高，很喜欢开玩笑，不忘骄傲地强调他是威尔士人，可不是英格兰人；我的“国家”独立于欧盟……说到这个的时候，他嘴角情不自禁地歪向一边，口水流到了领子上。为了避免尴尬，我只能装作没有看到，咧着嘴笑，他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个受人尊敬的“国王”。

　　从他家告辞，我们穿越重重山丘、无垠旷野和座座农场，苍鹭划出美丽的抛物线。在想象中，书香一袭一袭扑来，理查德的“国土”靠我们的鼻子就能辨认——空气中浮动着旧纸墨重见阳光时的欢喜雀跃，暗含着老书皮与时间耳鬓厮磨的亲昵。

　　兜转一圈，海伊镇面积不大，二手书店却随处可见，卖水粉风景画的画廊和门口摆着明信片架的纪念品商店点缀其间。街道保留着乔治时期的石砌屋和维多利亚时期的红砖屋，一派童话里才有的娇憨天真。中世纪风情的木窗大开，我忍不住好奇往屋内瞧，却见窗内被书填满，实则是一扇扇可爱的“书窗”。

　　

　　▲海伊小镇街边旧书交换窗口。

　　古籍和尘灰的味道总是弥漫在这些书店里，像是撬开了古董箱。有些书店干脆将外墙挖空一部分改装成书架，古旧的书脊满满当当地撑起矮墙低瓦，触及屋顶，烫金的花体字在古砖老木间闪闪发光，胜过任何装饰。一些不会在市面上流通的书籍，不起眼地躺在一起。

　　这想法着实惊艳到我，以至于后来我装修自己的小家，便舍去电视机，把客厅墙面直接挖空，摆上最常读的书，一回家歪在沙发上欣赏“书墙”，即使不一一翻开阅读，如此与爱书打照面，足以满足身心。

　　03.

　　⛺️

　　海伊的每家每户门前都会支起小帐篷，里面是主人自己的二手书摊。春末夏初的风轻轻吹起帐篷的白色帷幔，隐约可见一本本旧书被整齐安放。让人不禁遐思，主人是如何与这些书相遇，如何逐字逐句阅读它们，又如何与它们一一告别的温情时刻。

　　

　　▲堆放着旧书的白色帐篷。

　　我曾在一个极美的书摊前停下，白色书棚在屋顶垂落的紫藤花下，如穿白裙的亭亭少女被落了一肩一头的花。她立在那里，像是一场召唤。我忍不住翻帘进入，正巧对视上摊主。

　　那是个穿紫藤花同色衣裙的中年女人。她见到我眼睛一亮，立刻让我等等，风一样转身进屋拿出一本书，郑重递给我——

　　“她等你很久了”。

　　我一看，是英籍华裔女作家韩素音的《瑰宝》英文版，我隐约记得写的是欧亚混血女医生与美国记者在刚解放时的中国相爱又不能相守的故事。

　　“我妈妈当年迷死这部小说改编的电影，于是找来小说看。她说她年轻时也爱过一个东方男孩，所以很爱这本书，常常放在床头，她觉得这也是她的故事。”女子看着我说，“我想这本书应该传递到一个东方人手里”。

　　我郑重接过捧在手心，蓝布书壳的一角早被摩挲缺损，轻轻打开，爱情故事仍在泛黄的书页上静静流淌，仿佛沉淀着老人的指温。我喜欢她对书本的态度，或许这便是一位海伊小镇的二手书商的素养。

　　

　　旧书之所以珍贵，是因为一位位经手人与书产生的故事链接，是那一个个相伴而眠的夜晚，是那一次次因阅读带来的感动辗转，是一桩桩人生与书的相融交错，是一份份捧在胸口的欣然所遇、暂得于己。

　　我带着这本书来到理查德买下的那座古堡。古堡有八百多年历史，外表雄伟，内部无任何多余装饰，只摆书，是小镇唯一一家诚信书店。大多是珍贵的古籍，羊皮面烫金，铜版画插图，本本至少百年以上历史。城墙的书架没有收银机，只有一只小小的铁皮箱，上面写着硬皮书一磅、软皮书五十便士，读者可随意选购，因此这里也被称为“诚实书店”。古书价钱也合理，视珍贵性而定。

　　我坐在书店阳台上的木桌前，点一杯咖啡，就着阳光看书中的爱恨别离。古堡下石梯边的书架旁人们来来往往，他们不同肤色，不同年龄，不同面孔，在一本本书面前皆神情专注又沉静，忽然想起英国数学家巴罗的一句话：一个爱书的人，他必定不致于缺少一个忠实的朋友，一个良好的老师，一个可爱的伴侣，一个温情的安慰者。

　　那么每年超过100万游客来不远万里来到这座小镇，他们在寻找什么呢？是朋友？是老师？是伴侣亦或是安慰？

　　古堡的志愿者告诉我，海伊每年都会举办文化节。来自全世界的爱书人都会在这里相遇，他们寻书、读书、参加各种与书有关的活动，文化节至今已经促成了29对爱侣。我想那一定是29个蓦然回首的美好瞬间，当他或她大声读出某本书的挚爱章节，人群中有对耳朵寻声而来，心怦怦跳着：原来你也在这里呀。

　　

　　▲海伊小镇的文化节。克林顿也曾专门来参加过两届文化节，称其为“心灵的伍德斯托克”。

　　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人感念，半个多世纪前的理查德没有远走天涯，而是回到最初出发的地方。如果没有他建造书店的提议，海伊不过是万千小镇中平凡无奇的一个，是二手书让海伊从中拔出。书店的生存如今也是困难重重，Addyman书店外贴着“禁止使用 Kindle”标语，但依然无法阻挡电子时代的摧毁，真正爱书的人越来越少，布满书店的小镇更像是一个怀旧的景点。理查德让旧书重返视野，这个地方或许不够美，不够装得下年轻人的所有野心，却可以因仅有的满腔热爱变得与众不同。

　　

　　

　　

　　本文作者：祝羽捷。

　　本文配图来源于《ZHU在英伦》及网络，版权属于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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