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经》智慧在生活中的运用 || 解经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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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经典的解读，要立足于我们的生活，立足于我们的心性，立足于在经典中寻找解决我们生活中烦恼与困扰的答案。

——明海大和尚

（2023 年 7 月 24 日于文殊阁）

尊敬的各位法师、各位学员：

我们这次的研修班，子主题是“六祖的智慧”。那么，六祖大师的智慧以文本的形式，传承到现在，就是《六祖坛经》，这是我们现在千载之下，可以和六祖进行心灵沟通的一个切入点。六祖的智慧像大海一样，也可以说，通过《六祖坛经》这个文本，我们所要通达的智慧像大海一样。那么，我今天的这个题目是“坛经智慧在生活中的运用”，那恐怕只能是大海里的一滴水，也许一滴水都算不上。

我们研修班的主题，是净慧长老所提倡的“生活禅”。生活禅的核心要义，就是那两句话：在生活中修行，在修行中生活 。这里讲的生活，不是社会学分类意义上的个人的生活，而是指我们每一个生命，在世俗层面全部的活动现象，包括物质的、精神的，家庭的、社会的，个人的、集体的，它千头万绪。要以佛学的概念来描述，前天昌如法师有讲“五蕴”，生活也可以描述为我们全部的五蕴的活动。那么，要在我们生命全部的物质的、精神的，也就是五蕴的活动中去修行，其关键点在哪里？《六祖坛经》向我们指出了这个关键点，就是这几天你们每天在读书会快结束的时候，要念三遍的四句话。这四句话，你们会背了吗？要不现在你们念三遍。

（众诵）

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

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

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

这四句话，内涵是非常深的。这几天，前面有几位法师，从不同的角度，对这四句话作了一些解读。“菩提自性”，就是我们精神活动的主体，它本来是我们一切活动的主人。“本来清净”，如果你把“清净”，理解为和染污对待的那个清净，和肮脏对待的干净，那就错了。在《六祖坛经》里面，惠能大师在五祖弘忍大师座下开悟以后，他说的那五个“何期”，就是对“本来清净”的注解。如果我们刚接触禅宗，对“本来清净”最简单的解读，就是本来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我们的生活，不管多么的复杂、多么的千头万绪，本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那么，要和本来没有问题相应，我们就要使用我们精神活动的真正主体——“菩提自性”，这就是“但用此心”嘛。“直了成佛”，这个“直了”，就体现了惠能大师教法顿悟的特点。

刚才讲了，今天我们要讲坛经智慧里的“一滴水”。下面，我想从几个方面，跟大家谈一谈，我们怎么在生活中，运用《六祖坛经》的智慧。

首先第一个问题，涉及到我们怎么样去解读佛教经典。经典解读大致可以分为两条路线：第一条路线，偏重于研究经典文本的文献渊源，经典文本的义理阐释，及其在历史上的流变。那么第二条路线，昨天下午，净因法师的讲座结束以后，我做了一个简单的概括：净因法师的讲课，把六祖的教导，把《六祖坛经》的智慧，拉到我们现今时代每一个人生活中遇到的困扰、每一个人的生命成长这样一个层面。我称这样一种经典解读方法，叫回归生活。净慧老和尚倡导的生活禅，就运用了回归生活的解经方法。这个方法，实际上是禅宗祖师们一直以来特别强调的方法。

通常有一种误会，认为禅宗不太重视经论的研究学习。我们大家现在可能了解了，达摩祖师传法给二祖的时候，特别把《楞伽经》传给他，《楞伽经》是禅宗非常重视的大乘经典。那天跟你们讲怎么坐禅的明基大和尚，现在住持黄梅四祖寺，当年禅宗四祖道信大师，比较提倡《文殊师利所说般若波罗蜜经》。这部经有几个不同译本，你们下来以后，可以找来看。五祖弘忍大师以后，禅宗都比较重视《金刚经》。那么再到后来，很多祖师非常重视《楞严经》。我们现在出家人早课诵的《楞严咒》，就是从这部经里来的。很多修禅的祖师，比如福建的玄沙师备禅师，就是因为研究《楞严经》而开悟。

所以禅门历代祖师对于经典是很重视的，只不过他们有自己的解经方法。这个方法就是，要把经文拉到我们当下正在进行的生命、生活中，在那里去解读佛陀或祖师传授给我们的智慧。所以这些智慧，它一定是跟我们的生命、跟我们的生活是密切相关的。

这种经典解读方法，一下子就帮助我们超越了时空障碍，拉近了我们和诸佛祖师的时空距离。因为千载之下，可能我们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形式上的变化，比如我们的交通手段、人与人之间的联络方式、我们发愁的具体问题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是跨越时空，千里同风，佛陀在经文中描述过的众生的六个根本烦恼，还有很多由根本烦恼衍生出来的枝叶烦恼，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所以，在学习、解读《六祖坛经》的时候，六祖的那些教导，对于二十一世纪的我们，仍然有非常强的针对性，仍然可以帮助我们解决内心的烦恼和疑惑。

同时，很重要的一点，有了这种解经方法以后，我们就不会被那些概念、那些语言文字所迷惑。比如，通常而言，佛教有一个很重要、很核心的世界观，会表述为“一切法无自性”，这个“法”就是指事物，包括精神和物质的现象。因为一切法都是缘起的，所以无自性。这里讲的“自性”，指一个不变的、实体的本质。一切事物，一切现象，都没有一个不变的实体的本质。这种看法，在哲学领域也会有一些词来描绘它，比如说本质主义。但是在《六祖坛经》里面，多次出现“自性”这个词，导致一些有学问的佛学研究者都产生了误会，觉得禅宗说是用功时扫荡一切，但其实还是抓着一个叫“自性”的东西。这种误会，在佛教里面有个批评的话，叫因文解义。因为他们看到这是相同的两个字，就顾名思义了。实际上，《六祖坛经》里的自性，它讨论的是我们的生命、生活。前天昌如法师讲，我们的生活呈现一种迷的特征，主客颠倒。本来要做主人的，变成奴隶，变成仆人了，这就是迷嘛。六祖强调说，我们本来是主人，所以，他在这里用的“自性”这个词，是为了强调我们精神的那种主体性、自主性。或者现在哲学上也经常用一个词——我下面用它的时候，也只是从哲学意义上来说，就是“自由”。所以，六祖讲“自性”，他是从人的精神的主体性、自由性这个意义上来讲的，它并不是跟佛教通常讲的“一切法无自性”的世界观有所不同，并不是说我们的生命有一个不变的、实体的本质，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这就是不同的解经方法，可能带来的不同结果。这是我今天跟大家特别强调的第一个大问题：经典的解读方法。那么，掌握了回归生活这个解经方法以后，再读佛经、读祖师语录，你就会发现，说的都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客观地说，由于地域、时间的跨度极大，我们在思想上，与释迦牟尼佛、历代祖师之间，产生了一种心理距离。为了缩小这种心理距离，历代祖师持续进行了多方面的努力，这里面包括了佛教从印度到中国来以后，现在我们所讲的中国化。那么佛教中国化，毫无疑问是一个自然发生的历史成果，它使得印度佛教与中国本土文化相适应、相融合，同时也进一步极大地丰富和提升了中国文化的品味、境界和视野。

另一方面，虽然经历了中国化，但仅仅考察汉文的佛经，从文本的层面，我们依然能看到两边文化的差异。比如 我 们 晚 课 念《 阿 弥 陀 经》：“ 一 时， 佛 在 舍 卫 国 祇 树 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在会的有很多大阿罗汉，张三、李四······我们会觉得，哟呵！好厉害呀，好神呢！那么戒经，讲佛陀时代僧团的生活，僧团里发生的事情，然后讲佛怎样制戒。它原原本本地还原了古印度出家僧团的生活状态，叙事特别质朴、特别直接，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所以你会看到，在《阿弥陀经》里被列名，我们觉得很了不起的大阿罗汉，在戒经里就变成生活中的一个普通修行人了，可能也会讲到他怎么犯戒，怎么犯错误。

这种叙述，跟中国的方式很不一样。大家都知道中国人记录古人，特别是祖先或一些伟大的人物，都会讲究“为尊者讳”。中国人重视历史记录，这是我们的一个性格，一个传统，所以我们的历史文献很丰富。但在这些记录里面，多数会省略掉一些伟大人物很棱角、很原始、很原本的一些事情，这是儒家的方式。它觉得有的事直接说出来，不太雅；即便说到一些生活中不太雅的事情，也会用一些雅称，这是我们的文化习惯。这一点，你不能简单说它是好，或者是不好。

所以，当我们看《高僧传》的时候，它也有这样一种叙述方式。那么，后代的人阅读时，就可能会造成一种距离感。这种距离感，有时会让读者觉得这些祖师都很完美，但是我们自己的毛病很多，我们与祖师相去天渊，所以对于修道信心不足。其实，我相信这些祖师，当然有他们特殊、伟大之处，但是在他们修行起步的时候，在生活中，他们跟我们也是一样的，也会面临很多烦恼或困难。

《六祖坛经》的风格不一样，惠能大师讲他自己的语言是很质朴、很直接的，没有任何修饰。他说，“此身不幸，父又早亡，老母孤遗，移来南海，艰辛贫乏”。像这些话，很真实。六祖讲自己“艰辛贫乏”，我们现在也有人说，弄一碗饭吃不容易啊，送个快递，一天如何艰辛，收入也不太高，很多人都体验了各种艰辛。那么，惠能大师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啊，他砍柴以后还要送货上门。惠能大师原本也是这种“艰辛贫乏”的生活状态，像我们现在所谓的不自主，没有财务自由，但是他后来成为禅宗六祖。

所以，回归生活，这是我想讲的我们现在学习佛典、学习祖师语录一个重要的方法。禅宗有一位大禅师，叫百丈怀海，他也有讲，我们在读经的时候，要“宛转归就自己”，就是把所有佛陀的教导，拉回到我们当下的自性那里，去消化它。自性就是刚刚我讲的我们精神活动的主体。这是我们禅宗的一个传承。

那么，这种解经的方法论，就避免了佛教沿着理论思辨的方向，走入到经院哲学的泥淖。经院哲学这种思辨，就像永嘉禅师《证道歌》里讲的“入海算沙”一样。当然，如果立足于文化传承的角度，需要有人做版本考据、义理辨析这方面的工作。这些学问是需要的，但是不够。

为什么说是不够的？因为释迦牟尼佛出世说法也好，祖师们讲法也好，他都是出于一个深切的人文关怀。这个深切的人文关怀，就是看到我们众生的生命，面临着很多问题。我们从一出生开始，到后面的死亡，生命都是一个大大的问号，是一个大大的问题。那么，释迦牟尼佛是出于帮助我们解决这些问题的关怀才说法。当然，释迦牟尼佛讲法，也因应了听众不同的需要、不同的根机，包括不同时代、不同文化背景的各种特征，我们讲契理契机，应机说法。不管怎样去讲法，这种人文关怀的精神，是不能失去的；如果失去了这种精神，佛教就会流于学问。当然，有这种学问比没有好；但是只有学问，显然不够。

现在有很多人，愿意去研究原始佛教时代佛陀的一些讲法。因为原始佛教的一些经文，特别直接关乎我们的生活。可能佛教在后来的发展中，佛陀和祖师会遭遇其他宗教的修行人、哲学家，需要跟他们讨论，回应他们的一些诘难。在此过程中，佛陀和祖师当然就要建构一些概念，来回应其他宗教、哲学的疑惑。这也是为什么佛经的十二种体裁中，“论议”的研究，也就是哲学理论的研究越来越发达的原因。

但是归根结底，对于经典的解读，要立足于我们的生活，立足于我们的心性，立足于在经典中寻找解决我们生活中烦恼与困扰的答案，这样才能够让我们超越时空限制，拉近与诸佛祖师之间的距离，也能够让我们更好地回归佛教人文关怀的初心，解决我们和他人生命、生活中的问题。这是我想讲的第一个问题，经典解读的方法——回归生活。（未完，待续）

文章来源 |《禅》刊2024年度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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