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他在“蛮荒”的中国独自旅行
在异国他乡的孤独中找到自我 #生活乐趣# #乐趣# #旅行乐趣#
1981年春夏之交,一个刚考上北大哲学研究生的青年,独自从北京坐火车出发,由陕入川,游历云贵,在广西改换轮船去往广东、福建,又北上江浙,最后从青岛走海路返京,历时两个多月,沿途寄给父母与兄弟的家书,汇集成为一本小书《旅行人信札》。40年后,这位叫陈嘉映的青年已是著作等身的学者和哲学家,2017年在许知远的访谈节目《十三邀》里还小小地出了圈。他的新书《走出唯一真理观》在多抓鱼上很受欢迎,但我下手的却是《旅行人信札》。这首先是职业病,而且看过目录后,发现有一章写到了我家乡,起了好奇。
《旅行人信札》
作者:陈嘉映
版本:华夏出版社 2015年12月
学者写旅行,多是偶尔为之,可专业和文采摆在那里,一旦写得好,就是碾压式的,比如2016年英国旅行文学畅销榜第一名的《古道》,便出自剑桥大学院士罗伯特·麦克法伦之手。北大历史学者罗新写过一本《从大都到上都》,在行走中讲述了半部元史。可陈嘉映这本书有点不同,成书时他尚未成名成家。如今看来,当年他这趟big trip时髦得很,集独自旅行、毕业旅行与慢旅行于一身,而且纯粹是漫无目的的穷游,走哪算哪。如果说“穷”与“慢”还算时代的常态,那“独游”与“无目的”在当时绝对算特别。0140年前,谁在旅行?1980年代在路上奔波的人,有探亲的士兵,有采风的学者,有出门跑业务的办事员,有单位组织结伴出游的工人,有旅行结婚的情侣,但无论是谁,出行总有个目的、有个组织或至少有个伴侣。在那个集体主义刚刚开始松绑的年份,散漫的独行客就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是很少见的,留下文字记录的就更少了。因为不隶属于任何团体,也无需照顾任何人的想法与情绪,所以在看待事物与记录见闻时,得以更私人化,更真实与锐利。20世纪80年代关于中国的独立行记,大多由外国人写就,除了Lonely Planet的指南书,最有名的大概要数保罗·索鲁的《骑乘铁公鸡:搭火车横越中国》,记述了他1986-1987年间的游历。这本《骑乘铁公鸡》是1988年企鹅的第一版,于纽约著名的Strand书店淘得,只花了不到2美元。前些日子看到这家近百年老店不堪疫情重负,行将倒闭的消息,还好得到各方捐助,似乎是暂时挺过去了。书的封面上除了点题的“铁公鸡”以外,还有两个头戴斗笠的农人。无独有偶,1984年LP的第一版China,封面上也是一位戴着斗笠正在收割稻子的农妇。这就是那个年代西方对中国人的印象了,典型而单一中国人写的,我想了半天,想出一本余秋雨《文化苦旅》,可《旅行人信札》并没有那般宏大的家国命题,就是琐碎的旅途即景,而且因为第一读者是家人,有话直说,不乏尖酸刻薄之语,属于断章取义放到网上能被口水淹死那种。2005年书出版,2015年再版,陈嘉映在小序中明言几乎一字没改,基本是40年前原貌。这大概就是哲学家身体力行的“求真”吧。这种对真实的担当,让我们看到了一份珍贵的80年代私人旅行记录。02已成旧事的新闻,走过路过的记忆陈嘉映比我爸爸大一岁,也比我爸幸运些,内蒙插完队后有机会进入北大,我爸去插队的年纪比他还小,回城后只读了个电大。1981年当陈老师横穿中国打望各省佳丽时,我爸已经在苦哈哈上班且准备结婚生我了。爸妈也是极爱玩的人,我能记起许多童年时跟着他们到处旅行的事,彼时时间的车轮已驶入90年代,但回到《旅行人信札》,我还是读到了好些熟悉的场景,比如印象最深的挤火车:现在可难以想象这一夜竟熬过去了。……曾努力把货架清出一小块地方,缩身上去,还未睡着就被乘警请下来了。(宝成线上)在邻行李车的洗脸室摆下提包,坐在上面,暗喜没有人来同我分享这方宝地。可惜开车以后,洗脸室还是来了不少客人,其中还有一个伤风小伙,真可怕,虽然人不错。
(昆明-贵阳火车上)
我在一篇旧文里曾写过,我爸年轻时十分擅长挤火车,不管人再多,他都能挤上去,好像也是在昆明,我妈把我从车窗里塞进车厢给我爸后,发现自己挤不上去了,带着哭腔喊道“你们先走吧”——但最后还是成功了。以前人没那么娇气。如今绿皮火车在很多地方快要绝迹了。图为2013年从嘉峪关开往镜铁山矿区的绿皮火车,空无一人(在梧州)上了红星327号。仓房里的Lebensraum【生存空间】是充分利用上了:上下两舱,每舱又两层床,是把通铺稍稍隔一隔,那宽度容不下比我宽的,幸好本地多瘦人。这个船我也记得,直到1995年还坐过去广州。铺与铺之间的隔板是可以拿开的,有些人全家大小上船,拿开五六块板后其实挺宽敞,但对于独行的人,的确翻身都难。记得总是在下午上船,第二天早上到广州天字码头,夜里在马达声中醒来,窗外有模糊的山影和渔火。2015年从缅甸若开邦的实兑开往妙乌的慢船,多付一些钱可以在二层甲板上得到一张木头躺椅。上船时天还没亮,我清楚记得架在码头与船身之间的木板上有一个洞,透过它能看到幽黑的江水,像极了小时候的某个场景。旅行是唯一可行的time travel
梧州西江上的夜船,2020年中秋夜他多次提到物价,比如汕头的炒菜索价两三元一盘,让人瑟瑟发抖(1981年全国职工每月平均可支配收入为38元),而川西的鳝鱼面只要两角一碗,碗里还有十段鳝鱼。没想到在1981年,沿海与内陆就已经拉开这么大的物价差距,这大概是一个从西走到东的人对新时代最直接的感受了。书里自然也记录了不少新鲜事物,比如温州街头卖水货的人,广东人男女难辨的花衬衫。当然这些事情现在也都成了旧的事:赶回汽车站。车上几台录音机播出“黄色小调”,交响震彻车厢,青年男女,搂作一团。在中央首长眼里,半座贵阳的青年可谓流氓,正如半座北京的青年可曰反革命。他们当然不妨碍我,靡靡之音也比红色样板音乐来得顺耳些哩。
爱听靡靡之音是时代特点,而北大的青年学生暗戳戳讽刺首长,更是时代特点了。在黄山他还碰到了一位年长的大哥,带着愁眉苦脸的新婚妻子,居然向他出柜了,觉得被家人逼着结婚,“平白耽误了一个女人,恐怕只有一死才能解脱”。陈嘉映平和地劝他说:只要不损害别人,就和道德无关;即使无法对家人说,也必须向夫人坦白,编个借口,坚决离婚坚持独身,而且挺上几年,社会也许会变得开明一些。
在1981年一个年轻人能说出这番话,不容易。毕竟直到1989年,王小波与李银河才首先开始做关于中国男同性恋的研究。同性恋不算新鲜事,但浮出水面的同性恋,也是被时代推动的吧,这一笔他也闲闲记下了。40年后,社会看上去的确开明了些,只是因为同样的境遇而痛苦的男性与女性,依然不少。03文明与“蛮荒”贵阳处处给人愚不可及的印象,……破破烂烂,到处有没受过教育无所事事的青少年闲逛。老年人无能,青年人无聊,不知还有什么能让这个老大民族振奋起来。(贵阳花溪)这是我到过的第一个不在铁路线上的大城。人口众多,挺破烂。……梧州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闷热,远胜过桂林、柳州等地。男人们都赤着上身。在我所到的几个城市中,梧州人是最不讲究衣着的。第二个印象是拥挤,房子很小,只够祖父祖母住,现在可是子孙满堂。
(广西梧州)
梧州北山,2016年夏。膀爷面朝的那片依山而建的“贫民窟”,我从小看到大,前两年已经被推平了
我想数十年后修订此书时,他一定看出来了(我都能看出来),既然做出不改的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倾向于认为,他把读者看作成年人,认为大家足够理性,可以根据这些言论产生的年代与背景,了解其成因。对此,我像成年人一样警惕,也打算像成年人一样去宽容——毕竟我也是被轰的南蛮哩。我更感兴趣的是他“看地儿下菜碟”:每当游到名山大川,如峨嵋、青城、雁荡、九华,就会开启优雅的文言模式,有些片段单抽出来,还以为是某篇明人山水小品;而每当需要吐槽化外的瘴疠之地,就会轮到铿锵有力、简单粗暴的白话文登场。梧州建设路法院里,2016年夏有意或无意地,他在随着境遇切换叙述语言。当面对自古被诗歌滋养的山水名胜,虽然之前从未涉足,但心情是毫不陌生的,因为早就在诗词文章中“见”过了。所谓素未谋面,神交已久,这种体验如果要选择一种语言来描述、重现,最贴切的无疑就是传统的古人语言;反之,当他来到不在这套语言体系内的陌生之境,对眼前的一切便失去了理解力。这种Culture Shock(文化冲击)本身就是现代经验的一部分,此时现代白话文很自然脱口而出。然而,那些无法用优美的中原语言讲述的地方,难道就不存在美感么?没有被熟知的语言和文学加持过的风景,难道就不值得一看么?即便暂时超出了认知范围,但它们依然是这个广袤国家的一部分,难道真有那么难以理解?如果仔细想这些问题,答案恐怕都是否的。可睿智如青年陈嘉映,或许也没有如此问过自己。梧州四坊路的骑楼店铺,2016年夏话说回来,虽然如今岭南人摆脱了食人生番的形象,可还有别处、别国的人被推出来做生番啊!要想突破自身知识与文化的局限(哪怕光辉伟大的传统,依然是局限),真正平等、平和地去看世界,哪儿有那么容易。04最后的浪漫与冒险如果饱览群书、来自首都相对见多识广的陈嘉映,尚且难以勘破,不难想象当时的中国对几乎所有国人而言,都依然是新鲜陌生之地。今日可能要远涉重洋或深入无人区才能体验到的震撼、浪漫与冒险,当时跨个省、爬座山就能满足。或许是“无知”带来的无畏,以前的人想看日出就半夜摸黑上山,想去游泳就攀上绝壁深潭,只以尽兴为念。书里有两处地方印象特别深刻。一是在北雁荡山的大龙湫,当时陈姓青年已经爬了一天一夜山,又在瀑布下的石壁上像壁虎一般被困近两个小时,幸亏得了村民解救才脱险。热情的老乡留他住一宿,可他不愿打扰,竟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立刻要问清路线夜登主峰,重返险境。看到这儿我都惊了,需要这么拼么?如此蓬勃且“不知好歹”的热情与游兴,今日懒洋洋、惜力惜命的游客(包括我自己)实难望其项背。桂林七星山另一则冒险故事发生在桂林七星山。1982年漓江沿岸被列入国家首批风景名胜区,从此正式有了旅游开发,而在陈姓青年到访的1981年,桂林城里是一片草莽的混乱。一日午后他逛完七星岩,孤身上了七星山,一直爬到石径湮没的地方还不停下,改为手足并用攀援,不一会儿到了山顶:正在想这样的好景致怎么倒没人来拍照,忽然闻到一阵恶臭,四下察看,却见岩缝间一具成人尸骨,将及烂尽。一面欲掩面遁走,一面又忍不住看,想看个究竟;白森森尸骨间虫蝇糜聚,又让人恶心得不能端视。进退之间,忽然风雨齐作,那些蝇虫轰然而起迎面乱扑,一个大男人竟登时惊怖,仿佛遭遇到什么邪魔,跌跌撞撞几乎吓得跳崖。
这般匪夷所思的事,竟然发生在今日桂林头号景点,人山人海的七星公园。当他没命地赶下山到派出所报案时,民警淡定地表示,那个人去年就死啦,估计是自杀,山路险恶,所以一直没把尸体弄下来。如此魔幻的剧情,亦是八九十年代专供,往后便逐渐绝迹了。2020年十一期间的桂林七星公园05思维的乐趣从庐山下来后,陈嘉映坐在离开的车上回望庐山,不由想起苏轼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于是有了书中这段我最喜欢的思辨。我们必须曾在此山之中,勘踏过其中的草径,漱饮过其中的溪流,抚摸过其中的石和树,我们必须曾活在那里,才能真正看到。惟曾在者能看。这段话很美,也被印在了腰封上。世人都说要识得庐山真面目,就得跳出来离开一段距离,可他质疑说,这个远远看到的轮廓,难道就是庐山的真面目?如果没有身体发肤的接触,没有毛茸茸的细节,没有脚步的疼痛,没有声色的愉悦,如果没有这场纵身一跃,你同样是无法真正“看见”庐山的。对于已经身在庐山的幸运者,适当的抽离或许能更好地观照与回忆,但世界上更多的是从未置身庐山的人吧,他们该如何去探索这座山、这段旅途、这份情感与这次人生呢?
所谓看所谓体验,都是以身在事中为前提的。身在事中,说的还不是“体验”,体验还是以自我为中心,以认识为归宿的,在却是迷,身在庐山中就是迷在庐山中。
如何“看见”,他的答案是一个“迷”字。关于“迷”,他解释为一个纷繁的过程,因为人生无穷无尽,不能只算出了一个结果,就撂在那里不管了。今天若有所见,明天又陷入迷惑,总没有一个“定型的格局”,所以人的思绪无法安定,也不该安定。智者永远不安,永远在上下求索,即使因为云遮雾罩看不清楚,看成了差错,那也得“挺身立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还是职业病,我私心里对这“迷”另有一番认识,是从他提到“体验”二字得来的。因为在旅行中,“体验”的出现频率实在太高了,体验美食体验住宿体验当地生活……比起裹足不前的人,以及满足于浮光掠影的人,体验已经是种深度的沉浸,是难能可贵的向前一步。可正如他所说,体验的出发点依然是自我,须得先有个“我”,才能有所体验。而这里的“我”是什么?是读过的书与走过的路,是爱恨过的人留下的印记,是过往经历与生活的层积。这一切塑造了我,引领我去体验我所能体验的。但这个“我”又限制着我的眼界,让我无法得见我未曾体验的。更糟的是,我脑子里只剩下“体验”,再无快乐。不只是我,好些友人都曾面临这种旅行乐趣的边际效益递减。今年瘟疫带来的禁足,也许把这富贵病治好了一大半,余下的解药,或可求诸1980年代那些未惯世路、生机勃勃、偶尔冲动鲁莽、时常大惑难解、兴之所至不知东方既白的旅人,他们大概是懂得这“迷”字诀的。然并卵,我还是那种爬半小时山便口吐白沫的脚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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