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都生活】晨课——扫地 | 张兴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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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拿起大条把扫地，脚勤手快的话半个小时能扫出一大片干净地面来，扫完后看着光洁如玉的院场，自己也觉得很满意，倘若天气不佳或身体不在状态，那就象征性的把打眼的垃圾清除一下。

今天立夏，夏，听上去很像一个斩钉截铁的大手笔动作在不经意间擘面而来，再一体味，就感觉有炽热的光影带着毋庸置疑的一股力量，马上就以光年的速度俯冲了过来，于是，玉米悄悄的在夜里拔节，油菜恣意的在阳光下饱绽。

然而，平心而论世人似乎对春更加情有独钟，明明是立夏以后出生的人，就有人喜欢称作“春末”，会宫街上有位女子就叫陈春末，开着一爿小店，别看人一副纤纤弱弱的模样，但店内外打理得是十分的整洁。

立夏这一天扫地倒不觉得热，仍像是感受春天的物候，难不成是有什么莫名的力量在拖拽着春姑娘的脚步？连天气都这般配合，“花红柳绿间晴空”、不冷不热清风徐徐，不是一幅春天的图画么？

我一边扫地一边听音乐，只是不像年轻人那样戴着耳机，我是把手机揣在兜里听，手机里播放着莎拉·布莱曼的《斯卡布罗集市》，歌声流淌出浓郁的生活气息，因为歌词中屡屡提及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这一应都是厨房里用作香料的食材，很接地气，一首歌宛若一个充满希冀的春季白描。

或许有人会说，抡着一张大条把听着《斯卡布罗集市》，那不就是暴殄天物吗？理由一，观念已经认同莎拉·布莱曼的嗓音属于天籁之音，那是上天对人类的眷顾，如此漫不经心的收听，怎么消受得起这一顿心灵大餐；理由二，《斯卡布罗集市》曲调凄美宛转，带给人的是心灵幽闭处那软软的触动，扫地时能精心聆悟吗？心灵会有所感应吗？

那我要说，通常背景知识愈丰富的人，感受有可能愈发多样化和更有深度，但才疏智浅如我者可以选择做一个情痴，虽是泛泛一听，得到的感受同样可以是美好、真挚、强烈和欣慰的，立夏日我听着这首民谣，可以让思绪循着歌声，遥想着那咸水与海岸之间、远离一切纷扰的那一块净土，于心灵不也是一种抚慰么？

要说天籁之音，场地上那一对对忙着拍拖的斑鸠，刎颈应和，扑腾着发出的“咕咕”、“咕咕”声算是吧，只不过那振羽来仪的做派仍是3000年前的旧模样，它们只知道一味的守拙，一点创新的意识都没有，无有美感。浓绿似一顶国防帽的桂花树是麻雀的栖息地，比任何人都早起的它们，不知疲倦永不停歇的“叽叽喳喳”，歌声单调嘶哑，吝啬到一点修饰音符都不使用，如此天籁之音不听也罢。

3000年还永恒不变当是个奇葩，照这么推理，拿着大条把扫地与3000年前的动作并无二致吧，应算着另一朵奇葩了。

在古代，文人士大夫要么是每天都命下人扫径以待，为的是鸿儒相聚，诗词互和、指点江山社稷，杯光壶影觥筹交错，他们或谋篇布局或忧其君虑其民，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初心不变。要么是兴致来时庭扫唤新年，充其量是应景做做样子，倘真是这样那就有点懒了，平时不常打扫，为了迎接新年的到来，才想起扫地做功课，那不能够，要是在哪打工，迟早会被老板开了。

在像我打工的这么大厂子，扫一条小路管什么用，必须将办公区域几百平的地面打扫干净，尤其是那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看见的看不见的什么灰尘都要打扫干净。

所谓看不见的灰尘，源于头脑中产生的杂念，杂念一多就累积成无形的“灰尘”，譬如吧，我平常见到进进出出的香车宝马，能没一丝想法？希腊著名思想家苏格拉底有一句名言：“除去心灵尘埃的最好方法是种上美德，让它们蓬勃生长，占据整个心灵，不给欲望的杂草生长的机会”。

拿着大条把扫半个小时的地可不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它不是轻轻松松的活计，况且我也比不得“扫地僧”，他通晓佛经精研佛理更具大智慧，可以弓身扫地貌似漫不经心，而我需使出洪荒之力来。因为一张竹制大条把，十几斤重有吧，拎起来一头重一头轻，照着物理杠杆原理动力臂、阻力臂的长短来说，握着把柄一端显然费力。

扫地时双手上下分开握住把柄，要诀是手不宜上下挪位，发力时握紧不要松动，否则手指、掌心容易磨出水泡，日久受力的部位渐渐就长出老茧。扫地时左手在下那就侧身从左往右扫，右手在下就是依例从右往左扫，动一下就出现一块干净的扇面。若是要赶进度，需略躬身加大幅展，将条把拖曳成的扇面弧线拉长，这时光手臂用力明显不够，还得借用腰腹的力量，想想会不会累人？

最劳心累人的当属隆冬时节，戴着厚手套干活不方便，换上一副纱手套吧，手握着竹柄冰冷刺骨。本想着洒水减少灰尘飞扬，嘿，不待下一个瓢气水落，地上已结上了薄冰，那些稻穗瘪谷仿佛有了金刚护体，怎么也扫不走它，不得不等冰化后扫第二遍。

这还不是最糟心的，天冷我总是穿得严严实实的，拿着大条把十几个回合下来，外虽冷内已热，若固执坚持一会，后背出汗滋味更不好受，这时候才想起减衣服有点迟了，搞不好还容易着凉感冒，我吃过亏，几次教训后，知道扫地前须减好衣服，哪怕再冷。

盛夏季节扫地也好不到那里去，明明南风吹得树冠如波涛汹涌一样，可我是从北往南扫，反其道而行之呀，刚提起扫把，一阵风吹过就感到了巨大的阻力，使出的力气不少便做了无用功。

再有啊，盛夏季节户外工作若是不戴草帽吧，虽是早上，太阳上岗积极，晒得人头发胀眼发花，戴着草帽吧，会影响头部散热，扫一下汗淌一下，再不用胳膊擦双眼就迷糊了。平时我不喜欢系紧草帽带，以致头上的草帽常常被风吹跑，在空场地转成了大风车，一阵小跑捡拾，来来回回花掉了好几分钟。

一个夏天过来，本是雪白的草帽，颜色暗哑也就算了，还多长出一圈汗渍黑印迹，很不雅观。

秋天扫地好些了，不冷不热，但却有恼人的秋风跟我作对，地面明明扫净，一个360度转身又布满了樟树叶，不知是树叶戏弄扫把，还是扫把怜惜树叶，我再如何的奋力比划，扫把就是不给力，叫人奈何不得，往日里半个小时的活，硬是在秋风的延宕下长出一刻钟的尾巴来。

树叶还不全是老气横秋的褐色，有些还是深绿颜色的叶片，它们像不涉世事的孩子因为嘴馋，瞒着家长非得跟着亲戚去赶一场“盛宴”，家长自是莫衷一是，阿Q一番了事。

树叶翻滚的“沙沙”作响声，类同于宫商角徵羽中的角音么？角五行属木呀，不过，这种天籁之音不受我待见，还是留给千年以前的文人当做听雨吧。

这么说来还是春天好，不管做什么都那么适意，哪怕是扫地。脱掉外套虽感觉有丝丝凉意，待左右开弓几下，身体便微微发热。

若感到有些躁意时，只需停下手中的活计，稍稍的发下呆，让灵魂出窍一会，偷学少年般的放飞自我，昂起头让春风从头发、面颊轻轻滑过，风儿便会带走我的慵懒、疲乏和别人听不见的且是无厘头的自怨自艾。再看着冉冉升起的太阳，沐浴在她的温暖里，一会儿整个人顿觉神清气爽起来。

过了今天，天真的会迅速热起来，扫地不再是令人身心夷愉和身体松快的事了，但我相信自己能以平常心处之，因为这是我的工作职责和任务，不需要靠外力的督促，我早已把它变成自觉的行为和习惯。再者，每每扫过地以后，看着一尘不染的晒场，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愉悦，便是自己收获了一份劳动成果。

坦然的说扫地就是寻常劳动的一种，曾国藩给后代的四条遗嘱中，有一条就是：参加劳动则鬼神也敬重，所以我既不需要生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之宏愿去安抚自己好心安理得去扫地，也不用把有些家长教育孩子学习的那句口头禅（不好好读书将来就去扫大街）放在心上。

过了夏秋冬，春天就又来了，这么一想释然许多，忽的便想起来辛弃疾“味无味处求吾乐，材不材间过此生”这一联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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