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阅读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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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年初重看的海鬣蜥场景：像被扔出去的布片，它们不得不潜入激流回旋，从礁石缝里觅得对存活的支撑，在接下来岸上的歇息中，鼻子喷出结晶的盐；沉默，它们又再次投入渊暗。

在2017，这2008的最后一年，“铁马冰河入梦来”，梦已经展开：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幼童，学生，农民，病号，信徒，瘾君，姊妹，快递员，观望楼市者，在梦的海关等候钢印码上。

而我仍在这远离帝皇与文武的亚热带南方阅读与生活，仍宁愿像一个伊索的蝉，尽管我并没有更多的演奏技巧可言；冬天已使校园多数人自演为蚂蚁，他们的触须与牙预示着工种与又一轮阶级分化。而我仍在这亚热带南方，蒲葵，棕竹，凤尾竹，鱼尾葵，海芋，水生美人蕉，景观绿植不知冬为何地瘆人生长；我的一双耳朵忽然被冻住。

2

蜂房的图书馆，蜂窝的食堂，蜂巢的宿舍楼，生活在这三点一线背着手来回，长进如滴，饭量仍浅，朋友还是很稀少。有时候我会听两年前录下的文件，长臂猿在笼舍中作着很高的歌声。

在三月，因为课堂作业的缘故，我开始写诗。我的第一首诗关于畜牧产业下牲口的生存，那两夜的创作，我感到了赤手握住雷电的快悦。保持稳定的数量写到七月，游历过众多黄金的邦国，在写一名乾嘉年间的考据家，夹不起一块豆腐的动作时，我才意识到几个月的写作只是草舟的游历，黄金的见识也只是蚂蚁的黄金；迷惑和豁然在争夺，对于诗歌我需要一次停笔。下半年我试图付诸一个归纳癖的想法，创作一系列这样的小说：以六十四种中国生活场景指向《周易》六十四卦，每个场景有六爻变数。我爱这种佩雷克式的构图，却在这不失敷衍的尝试中，才领悟到这全然工地化的变易中国，需要一部新的周易而不是翻版；翻版正是工地扔在我们脸上太多的礼物。同一段时期，出于好奇，我用粤方言创作了一篇主角为恐龙的短故事，从这种尚未被塑形、招安的方言中我似乎看见另一种中文，俚俗而流变，涌向未来，通过变样庄重使我们能站着，并目睹悲剧而非惨剧的全部-时刻，Finnegans Wake的时刻。

这一年的中途，由极偶然的机会，我结识了两位自高中时代就阅读着的写作者，与他们每一零星的谈话都足以我宝贵，让我保持清醒与奋击。这一年与豆瓣友邻的交流，我开始关注“亚文化”的摩罗诗力，思考漫画、傀儡戏、游戏脚本与声优艺术。这一年的5月22日至9月3日，观看《双峰》回归季的体验无与伦比，我见证了大卫林奇以图像-声音载体所取得的伟大超越。这一年我决意弄懂保罗·克利的色彩与线条。这一年，奥登、卞之琳、对杂文鲁迅的重读、对系统理解唐宋古文家的筹划，是阅读上的最大惊喜。这一年冬天我的腿脚不像往年冰凉，然而这狗年月，面对诸多聊以亦难以安慰的事件，我看向镜子，眼神里多了忧惧与怀疑。

也是在这一年，我和辰柳分开刚好一年的一天里我们又在了一起。辰柳说自己是仙女；在我们转瞬即逝的、隔着屏幕的即时通讯，“仙女”难道并没有被虚词化吗？我却感受到这个词的原始形象，那在林泽间顽笑的有光奇迹；你是我生活的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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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算今年翻阅过的书籍（主要是孔网上买的旧书），数目之大，我感到愧疚；宿舍堆得太密太高的书本，是我肆意囫囵文字的罪证。但总的来说，并非没有长进。下面是今年读了，并感觉很好的书：

W. H. Auden《Collected Poems》，Vintage。

叶维廉编译《众树歌唱》。其中《死亡赋格》是诸译本中最好的。

沈睿、王家新编《最明亮与最黑暗的》和上海文艺出版社《英美桂冠诗人诗选》中的布罗茨基。

朱维基译《唐璜》、《神曲》、《失乐园》。

王炜《比希摩斯时刻》。近年来最喜欢的当代诗与剧。

卞之琳《雕虫纪历》。

亨利·米肖《厄瓜多尔》。

谢阁兰《碑》。

译林版《吉尔伽美什》。

江枫译《暴风雨夜，暴风雨夜：狄金森诗选》、《雪莱诗选》（在读）、《美国现代诗抄》。

潘庆舲编《郁金香集：波斯古典诗选》。最好的波斯古诗入门。

周作人译《石川啄木诗歌集》。

葛祖兰译《正冈子规俳句选译》。译俳句的典范，比林林好很多。

北村透谷《蓬莱曲》。

1954年由戈宝权编的《普希金文集》，其中收录瞿秋白译的《茨冈》。

马雅可夫斯基《列宁》。

赵毅衡编译《美国现代诗选》。

查良铮译《英国现代诗选》，艾略特与奥登部分。

黄杲炘译《坎特伯雷故事》，当然胜过方重译本。但序诗部分，以孙大雨《英诗选译集》的译文最佳。

李永毅译《贺拉斯诗选》。

黄宝生译《薄伽梵歌》和《罗怙世系》（在读）。

1989年云南民族出版社的《指路经》，以及同系列的西南民族歌集。

《彝族古代文论》。

《信天游》、《中国童谣》等中国民歌、童谣集子。

程俊英《诗经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版。

逯钦立注《陶渊明集》，中华书局。

陀思妥耶夫斯基《鬼》，娄自良译。极佳。

鲁迅译《死魂灵》与《小约翰》。极佳。

刘易斯·卡罗尔《镜中奇缘》，陳麗芳译。

杨苡译《呼啸山庄》。

乔治·艾略特《弗洛斯河上的磨坊》。准备接下来读《米德尔马契》。

贝克特《瓦特》。

重读《都柏林人》，孙梁 、宗博译本。

库尼亚《腹地》。待再读。

布莱希特《三毛钱小说》。

托芙·扬松的姆明谷系列童话。

三家评本《红楼梦》，上海古籍出版社。

皋鹤堂评本《金瓶梅》，吉林大学出版社。

三本有趣的小书，《觉后禅》，《好逑传》，《蟫史》。

陆续补读鲁迅杂文全集。2001年贵州教育出版社《鲁迅杂感选集》中，钱理群作的长篇导读，脉络好，有良心。

吕迪格尔·萨弗兰斯基《海德格尔传》（在读，今年读得最久的书）。

黄灿然译《曼德尔施塔姆随笔选》。比刘文飞译本好。

本雅明《开箱整理我的藏书》（在读）。

茨维塔耶娃《老皮缅处的房子》。

伊格尔顿《如何读诗》。直接影响了我的第一首诗。

威廉·哈兹里特《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人物》。

《颜氏家训集解》。

王炜《大地报告》。

王佐良《英国散文的流变》。

《何其芳抒情散文》，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

两本小传记，王瑶《李白》与李长之《孔子的故事》。

吴兴华译《亨利四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

阿尔托与格洛托夫斯基的论著。

葛兆光《汉字的魔方: 中国古典诗歌语言学札记》。

李思敬《音韵》。

蒲立本《古汉语语法纲要》（在读，了不起）。

鲍善淳《读古文入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孙钦善《论语本解》。

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读任公的文章也是今年最大的收获之一。

高本汉《汉语的本质和历史》。

译林出版社的牛津通识读本系列。

汉娜·阿伦特《论革命》。

齐格蒙·鲍曼《现代性与大屠杀》。

张秉真，黄晋凯主编《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中的未来主义理论部分。

金观涛，刘青峰《中国现代思想的起源》。

寺地遵《南宋初期政治史研究》。

德勒兹《批评与临床》，《运动-影像》（待再读）。

R.M.W.迪克森《语言兴衰论》。

富坚义博《HUNTER X HUNTER》。

徐小虎《画语录 : 听王季迁谈中国书画的笔墨》。

《任伯年绘画事典·人物卷》，人民美术出版社。

《Francis Bacon》，Poligrafa，2008。

4

2017年，巨人观的国度里，我们阅读并生活，除了今天，毫无所有。奥登那首删掉的《西班牙》，它结尾所道出的，不也是我们的今天？

今天是死亡的机会不可免的增加，

是自觉地承担一场杀伤的罪行；

　　　　　今天是把精力花费在

乏味而短命的小册子和腻人的会议上。

今天是姑且安慰，一支香烟共吸；

在谷仓的烛光下打牌，乱弹的音乐会，

　　　　　男人们开的玩笑；今天是

在伤害别人面前匆忙而不称心的拥抱。

星辰都已消失，野兽不再张望：

只剩下我们面对着今天；时不待人，

　　　　　历史对于失败者

可能叹口气，但不会支持或宽恕。

growth of the night plants ,Paul Klee,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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