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不一样的哲学——人文清华讲坛夏莹演讲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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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安妮 人文清华讲坛
哲学跟我们每个人有什么关系,现代人的困境与古典哲学有什么内在联系,打破旧哲学能迎来新生活吗?11月12日晚7点,清华新清华学堂变身为一个有事发生的大剧院,一个催生思想的试验场,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教授、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副院长、日新书院副院长夏莹走上人文清华讲坛,带领大家“看见不一样的哲学”。
线上线下近300万观众跟随夏莹教授一起共同思考如何通过未来哲学解决因“根本烦、根本畏、根本累”产生的“根本痛”。
夏莹,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长聘教授,博士生导师。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副院长,日新书院副院长。教育部长江学者奖励计划特聘教授。2019年北京市宣传思想文化系统“四个一批人才”。中国辩证唯物主义研究会第八届理事会常务理事;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副会长;经济哲学研究会副会长。多年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法国哲学研究,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重点、一般项目,北京市社科重大项目等多项。相关研究成果获得教育部高校社会科学成果二等奖,北京市社会科学成果二等奖等多个重要奖项。已经出版相关学术专著六部,在重要期刊上发表论文百余篇。
以下为演讲实录整理稿,约16500字。(全文读完约20分钟)
【话剧演绎一】
A:美妙的地方。
B:台下坐了好多人。
A:咱们走吧。
B:咱们不能走。
A:为什么?
B:我们在等待什么讲座开场?
A:这倒是真的。(略顿)你能肯定是在这里吗?
B:在新清华学堂。(他们打量着舞台) 什么是新清华学堂?
A:不知道。
B:一个新的,清华的,学堂。不知道。
A:假如没人来呢?
B:那咱们明天再来。
A:然后后天再来。
B:兴许吧。
A:以此类推。
B:这就是说……
A:直到她来了为止。
(沉默)
A:咱们昨天已经来过了。
B:哦不,你肯定弄错了。
A:那咱们昨天干什么来了呢?
B:咱们昨天干什么来了吗?
A:要我说,咱们来过这里。
B:(环顾四周)你觉得这地方熟悉吗?
A:我没这么说。
B:这里很像等待什么的地方。
A:什么是什么。你了解吗?
B:不了解。
A:你说我们在等待一位教授?
B:嗯,她要做什么?
A:好像是个什么哲学讲座。
B:不知道。
A:你是什么专业?
B:哲学。
A:什么是哲学?
B:不知道。
A:好吧。那我们继续等待?
B:对。继续等待。(停顿)好像讲座还和戏剧有关。
A:什么是戏剧?
B:不知道。
A:我们在干什么。
B:表演一出戏剧?
A:所以什么是戏剧?
B:不知道。
A:所以只能等待?
B:只能等待。
(沉默)
A:咱们在这里头扮演什么角色?
B:咱们的角色?
A:咱们的角色。
B:不知道。
A:所以只能继续等?
B:继续等。
A:谁要来?
B:我们在等的人。
A:我们在等谁?
B:一位教授。
A:什么教授?
B:不知道。
A:还要等下去?
B:要等下去。
A:等她做什么。
B:不知道。
A:不知道。
B:不知道。
什么是不一样的哲学?它跟谁不一样?为什么我们在这个时代要谈一个不一样的哲学?这个不一样的哲学为什么一定要在剧场当中来谈?
在今天我将谈论的各种逻辑、概念、命题、人物等内容展开之前,我想让大家首先“看见”这个不一样的哲学,怎么看?我们来看看这个主视屏。主视屏的底色是《雅典学院》,是拉斐尔的名作,但是为了突出主视屏的主题词,我们去掉了其中很多关键性的人物,分别指天指地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都不见了,只留下了恢弘的建筑和古典的色彩。这种底色代表着我对传统哲学的全部理解,而在这底色之上画出了一道横杠,我把它看作是撕开了一条路,即破除了传统哲学的某些东西,由此希望能从中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哲学。
与未来哲学发生一次
蓄谋已久的邂逅
屏幕中“不一样的哲学”背后的背景是什么?是一幢幢高楼大厦,是辉煌的夜景,代表的是日常生活。这就是“不一样的哲学”的意旨所在,就是让生活进入传统哲学。这里隐含的问题是,传统哲学是否已经距离我们的日常生活太远?这也是本次讲坛即将展开的问题的主线。所以今天在剧场当中,我期待着与各位,与我所谓的“未来哲学”,发生一次“蓄谋已久”的邂逅。
我此刻站在这个舞台上,与其说感觉自己像个研究者,不如说我更像是一个独角戏的演员,一边念诵着似乎已经准备好的台词,一边又情不自禁地去审视从我嘴里说的每个概念、命题和人物是不是真的能够被大家所理解。这样一种双重反思的视角给了我一个两重看的维度,我不仅看见了坐在台下的你们,而且实际上此刻我还看见了我自身。进一步说,我在此刻不仅看见了我自身,我还可以说我看见了一种哲学。大家没有听错,我用“看见”这个概念来去修饰哲学,大家会不会觉得这是一个词语的错配呢?大家日常会认为哲学是一个思想的观念,停留在人的思想当中,你如何用眼睛能够看见呢?但我坚持这种说法,因为哲学教给了我一种能力,这种能力有一个名字叫“反思”。什么叫“反思”?就是我不仅能够想我面前的事物,我还能想正在想这件事的我自身,也就是说,我在反思中不仅看见了面前的事物,更“看见”了我自身。我很确信大家对这个观念应该不那么陌生,我为什么有这样的笃定?因为我确信大家都很熟悉这样一句话——“未经反思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说这个话的正是古希腊的著名哲学家苏格拉底。
这句话有着一种“不明觉厉”的力量,特别是当它从苏格拉底那活色生香的一生当中被抽取出来时,更是如此。它如此抽象,如此独断,以至于它原本是凝结了伟大思想家一生丰富经历之后得出的一个人生箴言,在今天却仅仅成为网络中流行的一个学术金句,好像和我们的现实生活毫无关系。而在我看来,这正是我们今天把握哲学的方式:我们今天对待哲学就像对待一个长在高高苹果树上的苹果,不管它的颜色多鲜亮,味道多甜美,但是只要它不能触手可及,那么它最终的命运就一定是在枝头干瘪,最后脱落,入土为泥。哲学与生活变成了两个世界,哲学只知道仰头看天,生活只知道低头走路,这样的分裂是哲学与生活的双重异化。
什么是异化?异化就是我的创造物反过来统御我。举例而言,手机是人类的创造物,毫无疑问,我们每个人都一定会说“我”是在操控手机的,但是大家可能心里非常清楚,我们和手机的关系发生了怎样的颠倒,我们必须遵从于它的系统逻辑对人的规定,我们必须在使用手机app时同意它的所有条款。一切都证明它并不是人类延长的手臂,反而人是它延长的手臂,这就是一种异化。同样哲学也是如此,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是人头脑当中产生的观念体系,它是我们的创造物,是从我们经验世界当中被抽取出来的,但今天生活在经验世界当中的我们却对此完全不能理解,这就是一种真正的异化。
问题出在哪里呢?哲学与生活的双重异化的根在哲学。正是因为传统的哲学在发展过程中出现了一定问题,今天的生活才变得与哲学脱离,或者说以某种我们并不喜欢的方式在与哲学同频共振。我们要超越这种异化,要从哲学说起。
从哲学史谈起
回溯哲学的自我异化
从哲学说起,就要说说哲学史。学哲学的人“言必称希腊”,我们先来看这张画。
1. 泰勒斯
这张漫画中,趴在井里的哲学家叫做泰勒斯,他被西方哲学史视为哲学第一人,他是第一个哲学家,并且是所有哲学教科书第一页第一节会谈到的人,他是米利都学派的代表人物,最大的哲学贡献就是提出一个非常有名的命题“世界的本源是水”。大家可能看到这个命题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到:这个命题的科学道理在哪里?怎么论证的?为什么他仅仅凭借着这么一个问题就成为第一个哲学家,在古希腊当哲学家这么容易吗?当大家提到这些问题的时候,我希望大家把这些问题先放到一边,因为这显然是用一个现代人的头脑去思考两千年前的人。两千年前的人还匍匐在大地上,受着各种季节变化规律的操控,不能自拔,但是泰勒斯居然站出来说,我不仅要把握这个变化的规律,我还要在变化规律当中把握那些不变的东西,这是何等的智慧和勇气,所以他不仅是数学家、天文学家,他还是一个哲学家,而且他是第一个哲学家。
为什么他是第一个哲学家?因为他提出了第一个哲学问题。什么叫哲学问题?比如我现在站在这里,我说了半天话,口很渴,问:“你们那儿有水吗?”这样的问题肯定不是哲学问题,但是如果说我现在问:“世界的本源是什么?”你说:“是水。”那就是哲学问题。我们需要理解哲学这个本质,当然要回到哲学这个概念。
哲学(Philosophy)这个词,在古希腊实际上由两个词构成,前面叫Philo,后面叫Sophy,Philo的意思是追寻,Soghy就是智慧。合在一起很简单,所谓哲学就是追求智慧的学问。Sophy这个词大家是不是听起来有点耳熟?有一个著名的儿童哲学读物叫做《苏菲的世界》,这部读物的作者就独具匠心地把引领我们思考的主人公小女孩叫做苏菲,即一个智慧的化身,引领的方式就是她每天放学回家到自己家门口信箱里面取出一个信封,她不知道这个信封是谁送来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但是这个信封里有一个类似于“世界的本源是什么”的哲学问题。所以很明显,什么是哲学?哲学就是提问题,能够提出一个属于哲学的问题,并且这个问题能够改变我们思考这个世界的方式。只要能够提出这样的问题,你就是哲学家,至于你是否给出了一个好答案,其实并不是哲学家最擅长的事情。
很可惜,关于泰勒斯留下的记录很少,但是很奇怪,所有关于泰勒斯的记录里面都会谈到一个故事。泰勒斯有一天走在大马路上,一直仰头看天,一不留神没有发现脚底下有一口井,啪嗒一声掉到井里去了,于是路过的女仆看到以后就哈哈大笑,一边把泰勒斯拉上来,一边说:“先生,你连脚底下的事都想不清楚,你还去看天啊?”所有的哲学记载会记录到这里,说泰勒斯就代表着哲学家的典型形象:只知仰头看天,不知低头走路,不接地气,这就是哲学家的典型形象。
但这个流传很广的故事忽略了后半段,没有讲完。实际上后半段是这样的,泰勒斯被女仆拉上井口之后并没有去责骂女仆,而是默默回到自己的书房,将自己仰头看天的那些天文学理论加以推演,预测到第二年葡萄会大丰收。于是,他把城邦的收割机都预先租下来,当葡萄丰收来临之后,大家都需要收割机,只能到泰勒斯那里去租借,于是泰勒斯大赚一笔。大家听到这个故事可能会说原来哲学也是有用处的,我希望大家不仅仅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还能从这个故事当中体会到或许生活和哲学没有离得那么远。
当然,泰勒斯后半段的故事流传不广是有原因的,因为大家更愿意接受一个仰头看天的哲学家的意象。古希腊哲学大部分是以戏剧方式来书写的,可以想象柏拉图的《理想国》其实就是一出戏,一个对话。那个时候戏剧家与哲学家就有一场争论。阿里斯托芬,和埃斯库罗斯并列,是最伟大的古希腊戏剧家。他有很多部喜剧,其中有一部叫做《云》,剧中他就如实刻画了他心目中哲学家的形象,这个哲学家就是苏格拉底。剧中主人公与苏格拉底之间有一场很精彩的对话:
苏格拉底:(自空中回答)朝生暮死的人啊,你叫我做什么?
斯瑞西阿得斯:你首先告诉我,你在那上面做什么?
苏格拉底:如果我不把我的心思悬在空中,不把我的轻巧思想混进这同样轻巧的空气里,我便不能够正确地窥探这天空的物体,如果我站在大地上寻找天上的神奇,便寻不着什么。因为土地会用力吸去我思想的精华,就像水芹菜吸水一样。
大家听到这样的表述,会觉得很直观,阿里斯托芬认为哲学家都不接地气,所以他在戏剧中设计,把哲学家苏格拉底吊在吊篮上。苏格拉底坐在吊篮上,这个意象比仰头看天更过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是悬空的。一个悬空的吊篮中的哲学家提出的哲学问题,能有什么真知灼见呢?阿里斯托芬这样描述吊篮中的哲学问题,比如:测量跳蚤所跳的距离是多少?追问长脚蚊的声音是从嘴里叫出来的,还是从尾上响出来的?
这个类比我每每读到都在笑中带着一点酸楚,我甚至都想仰头看天去问一声“哲学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哲学竟然被认为如此荒诞可笑,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哲学变得如此脱离生活?今天,我演讲的主题就想带领大家在西方哲学史的一个贯通讨论当中回溯哲学的自我异化过程,以及这种自我异化如何造成了我们现实生活的异化。我希望为超越这种异化给出一个新方案,这个方案是哲学内部的,同时也是传统哲学之外的。
2. 笛卡尔
在谈论这个新方案之前,我还要跟大家一起去重走哲学走过的道路。近代,哲学重新掌握了统一世界的大权,它统一这个世界的方式是什么?是理性。近代哲学家是理性的代言人,所以近代伟大哲学家都被称为理性的形而上学者。
首先是开启了近代哲学核心问题的最重要的哲学家——笛卡尔,一位对着壁炉思考的哲学家。笛卡尔的哲学体系凝聚在很重要的一本书《第一哲学沉思录》里,其中有一个命题是“我思故我在”,大家对这个命题耳熟能详,但是大家可能很少去追问这个“我思故我在”是什么意思、怎么来的。
我给大家讲讲它是怎么发生的。一个冬日,青年笛卡尔钻进了自家壁炉里,经过一冬天的沉思,到第二年开春,当他从壁炉里走出来时,他的思想体系已经形成了,他把它写下来就叫做《第一哲学沉思录》,在笛卡尔哲学生成的过程中,壁炉成为一个重要的道具。
3. 费希特
笛卡尔绝不是对着壁炉沉思的唯一思想家。十九世纪,一个很重要的思想家费希特在传记中也明确说到有一个冬日他对着壁炉沉思,看着火苗烧着炭火,突然顿悟说:“我想起来了。我的哲学第一概念叫做‘自我’。”对于普罗大众来说费希特不是一个哲学红人,但他非常重要,他在康德与黑格尔之间起到重要的中介作用,对马克思的影响也很大。
费希特原来是一个彻底的康德主义者,但是他知道要发展出属于自己的哲学,需要找到其哲学的第一个概念,这个概念叫做“自我”。以这个概念为轴心,他构筑了“自我设定自我”“自我设定非我”“自我设定自我与非我的统一”这三个支撑他的哲学体系的核心命题。正常的人都听不懂这是在说什么。青年马克思在拿到了哲学博士学位之后,在他自己办的报纸上吐槽当时的德国哲学,是这样说的:“哲学,尤其是德国的哲学,喜欢幽静孤寂,闭关自守并醉心于淡漠的自我直观。从哲学的整个发展史来看,它不是通俗易懂的,它那玄妙的自我深化在门外汉看来就像是脱离现实生活的一切稀奇古怪的行为,它被当做一个魔术师,若有其事地说着一些什么,因为谁也不知道它在念些什么”。
作为造物主的人
创造了一个新世界
那么随之而来的一个问题是,这么无聊的,不接地气的哲学为什么有它存在的合理性?其实从笛卡尔到费希特,近代以“自我”概念为轴心的哲学实际上真的是一次改变世界的思想革命。这个革命改变了我们的头脑对于世界的理解,如果说泰勒斯是以旁观者的思考方式去追问世界的本源是什么,那么当笛卡尔、费希特开始以“我思”的自我为轴心去展开这一思考时,很明显他们不再只是询问世界的本源是什么,而是讨论“我认为世界的本源是什么”,这里体现了非常强的主体性的预设,一个“大我”,有着能动性的人站立出来了。所以很明显笛卡尔、费希特代表的近代哲学,是近代社会发展的基本精神——人正在替代神,成为这个世界新的造物主。
人作为造物主已经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其开端就是笛卡尔。从笛卡尔生活的16世纪到今天,世界发生了一些技术上的巨变,蒸汽机、电报、铁路这些能够改变世界的技术都是在那一阶段被发明和创造出来的,同时还有影响世界政治与文化的法国大革命。所以英国著名历史学家霍布斯鲍姆在他的《时代三部曲》中说这是一个革命的时代,而全部革命的基础恰恰就在于这种主体哲学的设定,一个“我思”和“自我”的发现。因此,他们的哲学尽管幽静孤寂,尽管如咒语般谁也听不懂,但是他们真的改变了世界。
那么这个哲学不好吗?它用一百年时间创造了近千年的社会财富。面对这样的问题,让我想起了狄更斯在《双城记》中的第一句话:“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好就好在人获得了自我主张、主体性的能力,但坏就坏在这种能力有点过于强大。中国传统文化教导我们,过犹不及。
在这个过犹不及的时代,人的生存发生着巨变,即便每天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也依然存在着一种根本烦、根本畏、根本累。我在烦、畏、累之前加了“根本”,为什么?因为这种烦、畏、累是没有对象的,是莫名的,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而烦,为什么而畏,为什么而累。时间会抹平一切,但从中沉淀出来的那种烦、畏、累却总是挥之不去。它并不是由于你个人的人生经历或人格特征形成的,它源于这个加速主义的时代,它正在幻化成一把锤子不断地击打着我们的痛点,由此形成了一种根本痛,这种痛是挥之不去的。
我们这一代人虽然不是数字土著,但是也正在被数据化,可以说几乎是伴痛而生的一代。我们清晨醒来第一件事是什么?一定不是刷牙洗脸,而是拿起在枕边的手机,闪烁的屏幕后面隐藏的是焦虑和模糊的个体,信息的洪流正在裹挟着你,你必须迅速拿起手机去看今天有多少需要收到、回复、点赞、评论的东西,你必须去看有多少新的事件、推送需要跟随,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就会被遗忘在数字社会的边缘。它让我们感觉到疲惫不堪,所以在诗与远方的召唤之下,人们偶尔会为了逃离这种倦怠社会,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结果怎么样?两种情景,一种是我们不得不困守在假日洪流当中动弹不得,另外一种就是我们拿着手机预先做攻略,然后在各种网红打卡地拍照留念,上传朋友圈,然后在朋友圈的配图上写上几段千篇一律的浪漫话语,由此这种旅游的记忆沉淀,变成了一种新的凡夫俗套。
过着这样生活的,还有我们的家人、朋友和恋人。我经常会看到这样一种现象:一群朋友聚在一个火锅前,互相用手机跟桌子对面的人微信聊天。也有更多的人,由于距离,跟家人长期无法见面,只能采取视频电话的联系方式。我把这种状态叫做幽灵化的社交,你以为你和很多人在一起,实际并没有,你只是和他们的影像在一起。大家可以想象,有一天人工智能到来之后,给我们制作出一个数字影像伴侣,他(她)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和我们的真实恋人有根本区别呢?或许在“网恋”已经十分普遍的今天,并没有区别。但这些跟笛卡尔和费希特有什么关系?我个人认为,正是这种强大的主体性自我哲学,给了我们足够的信念,让我们似乎可以在这种数字化的抽象生活中还认为我们真实地活着。
我给大家再讲一个关于笛卡尔的浪漫故事,结局虽然很凄惨很唯美,但是它隐喻了一个巨大的担忧。1650年,这时的笛卡尔一名不文,他走在斯德哥尔摩的街头,想去乞讨,但是又碍于知识分子的面子,于是只是拿着自己的一叠数学手稿坐在角落演算。有一天中午,一个小姑娘轻轻走到他身旁,拍着笛卡尔的肩膀问:“你在干什么?”笛卡尔通过跟这个小女孩聊天,发现她在数学上极有天赋,二人相谈甚欢。没想到,过了没多久,笛卡尔竟然被瑞典国王请到了王宫当中,瑞典国王想请他做他的小公主克里斯汀的数学老师,小女孩就是这个美丽的公主。这时候的公主18岁,笛卡尔52岁,他们相遇了,从此在瑞典王宫的走廊里人们看到了形影不离的一对师生,笛卡尔将他所学尽数地教给公主,公主学得非常之快,迅速掌握了函数、曲线等等一系列非常复杂的数学知识。日久生情,两个人双双坠入爱河,国王得知这事后,当然要棒打鸳鸯,放逐了笛卡尔。笛卡尔被放逐回法国之后,正好赶上欧洲的黑死病,身染重病。他弥留之际唯一想念的就是瑞典公主,于是写去12封情书,满含情感,但是这12封情书没有一封能够到达小公主的手中。于是,笛卡尔在他临终前最后一封情书上只写了一个公式。国王也相信这是一个暗语,但是他请来全城数学家来演算都无果,迫于无奈,他把第13封信给了他的小公主。小公主拿到这封信以后经过迅速的演算,得到了一个图表,上面是一颗心,这就是笛卡尔著名的“心型函数曲线”。
这是一个浪漫的故事。但站在今天特殊的批判传统哲学的语境之下,我发现只有笛卡尔能干出这件事,因为他是一个试图把我们整个人抽象为一个头脑、一个“我思”的人,他试图用一个思想去给整个世界奠定基础,用一种理性去规划整个世界。他相信我们可以用一种逻辑去把握这个世界,所以也只有他才认为可以用一个公式来表达爱情。但反过来说,如果连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不可言说的东西都可以用数学公式加以计算,加以推演,那么还有什么不能被抽象、不能被数据化、不能被转化成数据流?为了打破这种抽象带来的异化,我不得不说说未来哲学。
Metaverse与Metaphysics
2021年,扎克伯格把他部分公司的名字修改为Meta,这一事件,其实并不令人惊讶,因为这就是笛卡尔的浪漫爱情故事在今天发酵的结果。元宇宙(Metaverse)这个概念中的“verse”更古典的意思是指一种叙事,所以“元宇宙”其实更是一个“元叙事”,是今天的我们给未来世界的一封情书,只是这个情书是笛卡尔式的情书,它只有数据流,而如果我们不具备小公主那般的数学天赋,就破解不了这封情书当中的密码,也就无法进入到这个叙事当中。在这一意义上,元宇宙(Metaverse)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抽象化的形而上学,它将整个宇宙、整个关于世界的叙事都抽象化,是笛卡尔自我哲学催生的科学技术发展至今的必然结果。
Meta这个词在哲学上是极其重要的,它构筑了Metaphysics这个概念,中文一般将其翻译成“形而上学”,在哲学专业中,Metaphysics就是哲学本身。Meta的基础含义就是“在……之上”,所以我们把它翻译成“元”——元物理学、元哲学、元宇宙,都是超验性的设定。Metaphysics就是在物理学之上,所以它就是形而上学,就是哲学。形而上学的中文翻译取自《易经》的“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器有别,中文翻译将“道”的观念类比于西方的形而上学。所以元宇宙Metaverse就是今天的形而上学Metaphysics。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今天的生活其实很抽象。不是抽象的哲学脱离生活,而是抽象的生活与传统形而上学同频共振了,这就是哲学与生活的双重异化。我不想选择默认这种生活,我要做一种全新的哲学,一种和传统哲学不一样的哲学。我们不能放弃哲学,因为今天的哲学已经与我们的生活完全一体了。我希望用我的努力,用我们另一种思维的可能性去发现、探索、看见一种不一样的哲学。
【话剧演绎二】
(麻木感)
A:我们工作、我们吃饭,我们交友,我们恋爱
B:我们健身、我们打卡、我们点赞、我们睡觉
A:我们奔赴亲情,又被亲情环绕,我们一点点地趋近于死亡……
B:我们的日常,规律的重复,用时钟的滴答声划分出一个个区间。
A:因此,总是一夜无话地悄悄划过。
(生机感)
B:但总有某个时刻,突然地,毫无征兆跳脱出既定的轨道,它赤裸地冲击,让我们“发现”了每天用平凡包裹着的“我们”。
A:因此,我们获得了直面生活的能力,瞬间从一个沉沦在生活中,懵懂成长的行动者转变为一个旁观者。让我们每个人都驻足其间。
AB:于是,我们感叹“有事发生!”
未来哲学的思想脉络
于是,我想创造一种新的哲学,它与传统哲学不一样,不仅在我头脑当中打转,还要在我眼前呈现,它不仅由一串串的概念、命题、方法组成,它同时还需要是一个动态的生成过程。它不仅要被我们思考,同时还要被我们看见,这是一个“有事发生”的哲学,我给它一个名字叫做“未来哲学”。这里的“未来”不是一个单纯的时间修饰语,不是仅仅在时间上朝向未来,它意味着一种“打碎”,意味着打碎传统哲学、朝向无限的可能性。
未来哲学的概念,有其思想脉络。1840年代,它最先出现在一位哲学家的书面封皮上,这个哲学家的名字叫做费尔巴哈。尽管他在整个西方哲学史中的地位并没有那么显赫,但是他在那个时代却曾征服如马克思、恩格斯那样的天才级人物。恩格斯曾经写过一段回忆,说:“我们看到费尔巴哈的著作,一夜之间我们全都成为了费尔巴哈主义者。”费尔巴哈的过人之处是什么?至少他的《未来哲学原理》这本书一定是征服马克思、恩格斯他们的重要著作之一。
在《未来哲学原理》中,他提出了“未来哲学”。这本书前半部分谈论传统哲学,费尔巴哈说,他不喜欢那些关于抽象、概念、规定性的哲学,即今天的唯心主义或观念论的哲学,他想提出一种新的哲学,未来哲学,他把它叫做感性的哲学。他在《未来哲学原理》开篇中就讲到:“未来哲学应有的任务,就是将哲学从‘僵死的精神’境界重新引导到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精神境界,使它从美满的神圣的虚幻的精神乐园下降到多灾多难的现实人间。”我想一定是这种对于多灾多难现实人间的直接关切和面对,征服了马克思、恩格斯以及随后的尼采。尼采代表的是挥舞着锤子的哲学,因为他要砸碎一切形而上学,砸碎一切旧哲学,重估一切价值,他的著作《善恶的彼岸》副标题就叫做“一个未来哲学的序曲”,所以他们都是早期的未来哲学家。
遗憾的是,这些未来哲学家在批判和颠覆传统哲学的时候虽然都颇有力量,但是对于未来哲学是什么,以及对它的规范、规定和可能的展开方式所讨论的却非常之少。由此他们陷入了一个自我循环的困境,用哲学的方式去讨论未来哲学的人都会常常陷入这样一种困境,这种困境可以总结为一个规律:试图用哲学的表达去逃离哲学,用一种概念谈论的方式来谈论一种对概念的逃离,用一种新的规定试图破除一切被规定者。其核心意思是,我们不能用一种抽象的概念、逻辑方式去反对概念和逻辑本身。因为当你用一种概念去表达对另一个概念的反抗时,你在概念体系当中仍然是抽象的。于是,马克思说费尔巴哈给未来哲学勾画了一个美好的前景,而感性哲学本身成为了一个概念,它比理性还复杂,还需要界定。所以感性的哲学又变成了一个新的叫做“感性的理性哲学”。
同样海德格尔也曾吐槽过尼采,说尼采挥着锤子砸碎的形而上学,其实是他所构筑的永恒的轮回。所以谈论未来哲学非常困难。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去把握这样一种哲学该以什么样的形态去呈现。所以我希望用一种突破哲学的方式去谈哲学,我选择的方式是去破圈,以一种更融合的态度去审视未来哲学全部的可能性。在此,我需要给大家展示一下我可能探寻的一条路径。
从《浮士德》出发
未来哲学的可能性
刚才大家看到的视频来自去年首届清华哲学-戏剧节的特邀剧目——图米纳斯导演的中文版《浮士德》,它的首演就是在这个舞台之上。
图米纳斯在视频中讲到:“戏剧的核心与永恒主题就是哲学,剧场是用来思考的地方。”我是通过阅读古希腊哲学一直走到今天,也带着我对哲学的诸多不满走到了剧场,走入剧场让我忽然感觉到有一种可能性,一种剧场化的表达方式可能可以突破所有刚才说到的传统哲学给我们带来的束缚,勾勒一个未来哲学展开自我的方式。
我选择《浮士德》的两个片段进一步深度分享。首先是玛格丽特之死。玛格丽特是跟浮士德有爱情的,她最后因为受到浮士德的诱惑,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和孩子,在狱中她也拒绝浮士德的营救。图米纳斯导演在设计玛格丽特之死时,让饰演玛格丽特的演员变成一个人体雕塑,呈现一个受难耶稣的形态。一个如花般的少女,因为遵从于上帝宗教的束缚,种种的约束,以一个受难耶稣的形象被抬了下去。
作者歌德当然会在《浮士德》中写到玛格丽特之死,但是怎么死?以什么方式表达她的死亡?图米纳斯导演给了我们一个创造性的、富有想象力的表达。在这个死亡方式当中,我们看到了宗教之恶,看到了一种敌基督者的虚无主义的呼唤。这种观念并非来自歌德,因为歌德生活在浮士德这一积极进取的资本主义精神刚刚来到世界的开端处。所以这是独属于戏剧人的,在重新加工的戏剧的基础上,用一个空间,用一个具身像的肉体去重新表达的观念,我们在歌德那里看不到这个观念。
在这部戏的结尾处,奔波了一生,已经看过世间美好的浮士德也石化为一个雕像,手里捧着一本书。就在这时,在象征着传统哲学的浮士德的沉闷书斋中,那个巨大书架轰然倒塌,上面摆的真书全部突然掉落,书架倒塌,其实是束缚我们的传统规范性哲学轰然倒塌的意象。在这个倒塌之上,我们看到的同样不是歌德对于近代进取精神的一个弘扬,而是尼采式的虚无主义的批判,旧有的知识体系倒塌了,我们还剩下什么?于是扮演魔鬼的梅菲斯特作为否定性,跳上了代表着已经坍塌的知识体系之上,重新打开了一本书。的确,是时候需要重新打开一本书了,只是我们要仔细地去研究重新打开这本书的方式以及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它表达的内容,我们要研究我们如何逃离旧哲学的束缚,如何在推翻了束缚我们的思想体系后,去建立一个新的体系,在这个意义上我的确爱上了剧场和戏剧。
戏剧给了我另外一种可能性。歌德在他的访谈录当中曾经说到,真理有两种形态,一种叫做概念真理,一种叫做思想意象。我们常常说哲学是探讨真理的,但哲学探讨真理的方式都是概念的真理,它是抽象的,是需要被捕捉的。歌德给我们打开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它叫做思想意象,这是一个图景。在此意义上,歌德所创造的浮士德并不是一个单纯的人物,他实际上是代表近代资本主义精神的思想晶体,他是一个观念,一个游走着、行走着的观念。
因此,我认为哲学与剧场的相遇是或迟或早都会发生的。正是读了歌德,看了《浮士德》,经过这些年苦苦的探索后,我可能要站在这个舞台之上做一个哲学很少做的事情,就是做一个论断,这个论断叫做“未来哲学要在剧场当中发生”。
我想说明两个事实:首先,在剧场当中我们可以真实地让人遇见人,这是今天这个时代我们要把剧场和哲学关联起来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为什么这么想?因为,我们可以说,在今天拥挤的人潮当中,你从来没有真正遇见过一个人。那些人对你来说并不是作为一个活色生香的、有故事的、能交流的人存在,他们大约和你赶路时身旁经过的每个建筑差不多。但是在剧场当中坐在你旁边的人,你也许不认识他,但是你们会为同一个剧坐在这里,会为台上表现的每一个情节一起哭、一起笑,拥有许多的连接(Connection),这种感觉,让你感受到我和一个真实的人在一起。更为重要的是,在剧场当中演员是真实的,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影像,他是一群真实的人在为你演出。我们进剧场的时候很少带着爆米花和可乐,但是看电影是可以的,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需要尊重在台上为你演出的那个活生生的人。在今天这个幽灵化社交遍布的时代,我们要遇见人,剧场或许是一个很好的媒介。
第二,为什么我所向往的突破固定的抽象和规定性的哲学要发生在剧场当中?正像图米纳斯导演所说的,剧场是思考的地方。在剧场中空间有限,有限空间恰恰是为了生发我们头脑当中无限的想象力。当今的娱乐太缺乏想象力了。电影中,一片草原就是一片草原。而在中国传统戏剧中一个甩袖,插一面旗子,千军万马就都在舞台上了,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一个道具就可以变化万千。《浮士德》演出中,道具中有一个巨大的立方体装置,在玛格丽特死亡的时候这个立方体装置忽然向前倾,一直推到了台前面,给前排的观众以及坐在后排的观众巨大的压迫感,让那种由玛格丽特之死带来的情绪升华到最高点,同时这个立方体在退后之后,也可以是书房摆放着千百本书的书架。道具有限,却可以激发观众所有的想象,这是突破所有抽象规定性必要的一种能力,而这种能力在传统哲学的定义、概念、抽象的规范当中逐渐消失了,这种能力我认为只能在剧场当中发生。
从Meta到Pata
把哲学变成一个有声响的概念
那哲学戏剧是不是就是一出戏?并不是,哲学戏剧对于我而言仍然是哲学,是Pataphysics意义上的哲学,只是需要对哲学做一个改造,把Meta变成Pata。啪嗒的声音使得Pataphysics,变成一个有声响的概念。什么叫做有声响的概念,你想象不出来,一个概念就是一个观念,我头脑当中想的东西它怎么会是一个有声响的,这就是我的这个概念的魅力所在,也是我爱它的地方。
Pataphysics是一位戏剧人、戏剧理论家阿尔弗雷德·雅里的创造。他是一个戏剧人,但是他没有一部戏剧能够上演,他编了很多剧,但是都没有能搬上舞台。他曾经有一部我们所熟知的剧《乌布王》或者翻译为《愚比王》在1896年时曾经上过舞台。但演过一次就被禁演了,因为台词太粗陋,说得太不堪入耳。而也正是《愚比王》构筑了一个先锋戏剧的先河。达达主义者视雅里为他们的鼻祖。因此,他的思想穿透力比他的戏剧更有影响力。
他的另一部不那么有名的剧叫《浮士德若尔博士的举止和观点》,浮士德若尔,是一个造的词,它在浮士德博士后面加了一个“若尔”的发音,这个是什么意思?是卷。这是一个博士,但他做的学问不是传统的那些科学研究,恰恰相反,是一些例外的、怪异的行为,因此这是一个怪诞博士。但这个怪诞博士构造了啪嗒学,就是Pataphysics。阿尔弗雷德·雅里还煞有其事地通过这个博士之口给Pataphysics做了一个界定,“啪嗒学是一门想象答案的科学,它象征性地赋予了外部轮廓以物体的属性。”我希望大家记住“想象”和“物体属性”,它将构成我进一步去阐发Pataphysics的关键词。
阿尔弗雷德·雅里作为戏剧理论家、戏剧人,他只能给出一个概念,对于这个概念具体的意涵没有给出详细的说明,于是就给了我空间,我觉得我有这个能力和范围可以在Pataphysics再做进一步的延伸。啪嗒对我来说是一种击打的声音,这种声音或许是笛卡尔对面的壁炉中火苗烧木炭的声音,或者是泰勒斯啪嗒一声掉到井里的声音,或者就是坐在吊蓝当中的苏格拉底啪嗒一声掉到地面的声音,它用一种声响击穿了Metaphysics全部的抽象和规定以及远离生活,所以它就是一种声响,用一种声响去穿透一个概念,它是彻底否定概念的。
拟声词有很多,为什么是啪嗒?我回答不了,因为这就像你站在一个达达主义者面前问:“你为什么叫达达?”他们也无法回答。问题的关键是,不在这种声响中带入任何可能的意义。当一个被规定的意义已经被彻底击穿的时候,无限可能性才会出现,想象力才会迸发。因此,Pataphysics的基本内涵是首先冲破意义体现,归入一种无意义,给予想象与空间,以此获得它的一个说明。到此,依旧是以否定的角度去谈Pataphysics,它应该有一个肯定性的界定对不对?如刚才所说的它是想象的科学,具备物体的属性,它给外部的轮廓以物体的属性,是从否定意义上去树立的一个肯定性哲学。这个肯定是一种物质的想象力。Pataphysics给我更大的力量是它需要有一个特别有形、有象、有体积、有重量的想象力。想象力是有重量的,的确如此。
我们来想想这个声音啪嗒,当我们用一种声音去表达一种想象可能带来的东西,它一定有一个相对固定的物质属性,而这种物质属性给了Pataphysics一种可能的具像表达方式,否则它只是一堆虚无,哲学是需要一种肯定和建设的,只是这种建设难就难在我们害怕重新回到一种新的抽象里。怎么办?我采取拟声态势来表达这种逃离一切抽象的可能。
由此,给啪嗒学Pataphysics做一个理论的表述,主要概括为两点,首先,用啪嗒的声响去击打Meta,让那个高高在上的Meta落到现实的人间,让它有声、有象、有色、有味、有温度,这是否定的一面。第二,肯定的一面,就是要用“发生”来替换“存在”。当我阐发一种真正的哲学,试图给它一种说明的时候,我还是不得不采取一种概念的方式,但是这种概念本身是一个动名词——发生,有事发生,我没有谈到发生什么,怎么发生,我只是说发生,它是一个冲破,一个动态的过程本身,我只能把所有的努力建构在一种描述上。
“发生”这个概念,在德语中的名词形态就是“事件”,事件也是突然的爆破,从既有的逻辑体系当中出现不合逻辑的部分——我们突然被击打了一下,我忽然断片了,我忽然忘词了,这可能都是一种发生。但是在这一瞬间,新的可能性诞生了,我就像用一种哲学的表达方式为这种未来的可能性留有空间,所以我会说用发生去替代存在,用一个动态的名词去替代一个静态的概念。在这个过程当中我要冲破的是那个被传统束缚的抽象规定性。
我认为如果有可能在某一瞬间,哪怕一次,我们完成了对未来哲学的一个想象,它的想象方式大约就是如此。对于未来哲学的属性,最终我做了上面所说的一个界定,但是语言总是无力的,未来哲学的属性使我认为,我们最终只有让哲学重新回到剧场,才能让未来哲学在剧场中发生。
【话剧演绎三】
A:
我是戏剧家阿尔托,我有话要说:
一种戏剧观已经消失。如今戏剧仅仅使我们进人某些傀儡的内心中,使观众成为看热闹的人,因此精英们对戏剧不屑一顾,大部分群众则去电影院、杂耍歌舞剧场、杂技场寻求强烈的满足,而且,总是满意而归。我们的敏感性己经磨损到如此地步,以致我们迫切需要一种戏剧来使我们——神经和心灵——猛醒。
B:
我是戏剧家布莱希特,我有话要说:
诚然,戏剧只有投身于社会激流之中,跟那些最急于完成巨大变革的人一起,才能采取这样一种自由的立场。
这是一种批判的立场。面对一条河流,它就是河床的整修;面对一株果树,就是果树的接枝;面对移动,就是水路、陆路和空中交通工具的设计;面对社会,就是社会的革命。
A:
我是哲学家德勒兹,我有话要说:
让形而上学运动起来、活动起来,使它进人现实,进入直接的行动状态,产生一种能够撼动心灵,使心灵摆脱一切表象的运动,并发明出直接触及心灵的振动、旋转 、回旋、牵引 、舞蹈或跳跃,这种戏剧家或导演的理念超前于自身的时代 ,也是在哲学之中发明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等价物,这为未来的戏剧和一种新哲学奠定了基础 。
B:
我是哲学家巴迪欧,我有话要说:
戏剧直接将我们生活中的真实人物和片段搬上舞台,然后留给观众的任务就是从对这些个体和集体生存的再现中得到教育,而哲学是对生存的引导。哲学,就像戏剧一样,旨在分析人们的生存,但哲学是在观念的指引下进行分析;可以引导我们生存,且不接受外在束缚的东西是什么?在根本上,戏剧和哲学共有一个问题:如何用某种方式告诉人们,是否还有在他们日常生活行为之外的生活的可能性?
未来哲学在剧场当中发生
阿尔托、布莱希特,既是戏剧人同时也是哲学家,与其说是他们写的一部部戏剧作品让他们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不如说是他们写的以戏剧形态出现的哲学专著产生了这些影响。德勒兹、巴迪欧,既是哲学家,但同时也都是戏剧的拥趸。巴迪欧不仅自己写了一部哲学专著,叫做《戏剧颂》,同时他自己的两部剧《艾哈曼德四部曲》以及《苏格拉底的第二次审判》甚至被搬上了舞台,他还是法国著名戏剧节的常客。德勒兹这位最锐利和先锋的法国思想家,在他最抽象的哲学著作《差异与重复》中,将对未来哲学真正的创造者的任务交付给了戏剧人和导演,他说哲学就是戏剧的等价物。
因此,有了这些思想大师给我的背书,我的确有足够的信念说未来哲学在剧场当中发生。我用了太多哲学的历史来表达这一点。最后我想回到戏剧,去看看戏剧的发展史与戏剧的呈现方式,去看看是不是我们哲学家一厢情愿跟戏剧人去联姻,戏剧人完全对此无感无知,或者是不是他们的源头跟哲学疏离。当然,真相其实并非如此。
我用了一种直观的方式来呈现我的观点,我希望大家今天用“看见”的方式去理解哲学,而不是用头脑思想的方式。所以我列了一个简单的清单,在这里面戏剧在一边,哲学在另一边。戏剧有戏剧的概念,哲学有哲学的概念,但是大家忽然发现它们有很多相似之处,Theatre(剧场)和Theory(理论),两个概念有同源性,有着共同的缘起。换句话说,所有的理论家都是一个戏剧的旁观者,一个故事、一场事件的旁观者,他不行动,他希望观望,所以他给了一个Theory。所以Theatre中在座的观众都是理论家。同样,戏剧还有一种表达方式,叫做Drama,但是它侧重点不一样,它不再侧重于戏剧表演的空间,而开始讲述的是戏剧内含的冲突性,所以它跟希腊文单词Dran“所做之事”同源,它源于这样一个词汇,所以它是一种行动。古希腊哲学中其实原本也有这样一种行动力,只不过后来对话体的哲学变成了独白,当一个在市场当中游荡的苏格拉底变成了一个对着壁炉沉思的笛卡尔时,哲学就没了行动力,就仅仅变成了一个Theory,一个在剧场当中旁观的漠然的观众。
因此,实际上戏剧和哲学天然的共情。“戏剧不是一个物,它是一个事件”,这是美国戏剧理论家罗伯特·科恩关于戏剧的论述中提到的一句话,我认为深得其要领。所以当我去冲破传统哲学旁观者的心态,想给戏剧以动词属性,想给哲学以动词属性,想给未来哲学以一种动态的生成过程以及冲破这种抽象体系的具像性的活生生香的时候,戏剧这样一个元素就情不自禁地会在我的世界当中发生。在戏剧当中我们有的是演员Actor,它是表演行为Action的行动者、执行者。最早的戏剧,演戏剧的人都要戴着一个面具做角色扮演,这个面具(persona)在今天就幻化成了人格(personality),因而今天很多看似哲学的概念其实都有其戏剧源头。在此意义上,戏剧与哲学有天然的历史上的相通,戏剧人不是仅仅包含着旁观者视角的人,他们需要行动。
我所爱的未来哲学,也不能仅仅是一个旁观者,它也同样需要一个活色生香的生活体验,以及勇敢迈出第一步的行动。从这一角度出发,我的笃定是“未来哲学要在现场中发生”,这意味着我们的哲学要与戏剧进行对话,要与剧场当中的发生进行勾连。未来哲学就是未来戏剧,它是作为哲学的戏剧抑或是作为戏剧的哲学,它可以是一个个生动概念的创造,也可能是一个个活色生香的人物的刻画与演出。在此意义上,一出戏就可能是一个观念的表达,一个哲学观念的表达,最恰当的方式也许就是一次戏剧的发生。
在此,我并不想把哲学说得很抽象,正如我也不想把戏剧仅仅束缚在这个戏剧的空间里面,我很喜欢布鲁克这位戏剧理论家,他在他的《空的空间》里说“一个人走过一个空的空间,另一个人在看,这已经是一部戏了。”对于我而言,这意味着戏不一定发生在剧场当中,它代表着一个行动者、一个旁观者以及一个行动者与旁观者共同构筑的一个情境,在这个情境当中我们有交互、有理解、有创造,这就是我理解的未来哲学。我希望我的未来哲学可以有它穿透传统哲学的全部可能性,如果我一定要给这个哲学下一个定义,大家也知道我非常警惕于任何形式的定义,因为任何一种定义又可能会把我们穿透哲学全部的理解拉回哲学固有的体系里,但是为了让大家明白我在做什么,我大约最后不得不还要做出一个界定:所谓的未来哲学就是试图以具像化的方式在规定性与可能性之间去不断发生它的全部可能性。我希望大家理解的是我要创造的是可能性,这种可能性才是我理解的未来哲学,是我所钟爱的Pataphysics的全部内涵,是我未来的哲学戏剧的基础内涵,也是今天我希望带大家在剧场当中打开大家的眼睛去看见的那个不一样的哲学。
谢谢大家,我的演讲结束了。
原标题:《看见不一样的哲学——人文清华讲坛夏莹演讲实录》
阅读原文
网址:看见不一样的哲学——人文清华讲坛夏莹演讲实录 https://www.yuejiaxmz.com/news/view/833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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