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二手书网站的灵感，我如何将这本书做成“最美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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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范炜 文化发展出版社 本文约3000字，预计8分钟阅读完毕
商务君按：一次在二手书网站的“闲逛”成就了2019年度“最美的书”。《天生是个审美的人》从小切口入手，以个人创作经历，折射出中国艺术近四十年的变化乃至社会变迁。

《天生是个审美的人》这本书断断续续做了3年，按理说应该有不少可写的，但就像朴树在歌里唱的，“有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忘了）。可能是被佛系的何多苓老师影响，做书的过程远远谈不上“坚持”，也谈不上“克服”什么，更像午后散步，顺其自然，从最初的热爱出发，不知不觉走了这么远。

在二手书网站上拾得灵感

三年前的某一天，我在孔夫子旧书网上闲逛的时候，发现了一本三联书店出版的《天生是个审美的人》。这是一本黑白的小书，没有图，收录了一些何老师的自述文章和访谈文章。何老师的文字还是第一次看到（惭愧），后来又看了何老师关于下乡的更详细的叙述，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何老师写到 “……我的同学觉得糟透了，简直像下地狱了的感觉，我还觉得太好了，居然有这么好的地方……蓝天白云，辽阔的土地，远山的神秘，一山比一山高……”“当时我最惬意的事之一，是带本书就在太阳坝里躺着，开始看书，一会儿睡着了，一会儿醒来又接着看……装一书包梨就跑到山上睡着听风涛……”

当时的感觉，借用一下漫威的术语，就像“世界观”忽然立起来了，心中暗道“原来是这样！”何老师的画里面就有这些，此时忽然像4D影像一样，全部拥有了体积。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又是虚拟的（此前都没去过四川），就像《西部世界》，虚幻的真实，耳边有风吹过。而且何老师的文字又如此真挚、幽默、智慧，让人忍俊不禁，意犹未尽，那句“我是这个时代硕果仅存的人了”重重地敲了我一记。当时只是觉得“这本书不应该绝版啊”，并不知道挖到了一个大宝藏。

老版《天生是个审美的人》封面

新版《天生是个审美的人》

仅仅把老书新做一遍并不是我们的目的，从线索到内容，新版《天生是个审美的人》可谓是一本全新的书了。老版主要聚焦何老师的职业生涯，新版明确聚焦在“人”上，有自传的性质，新版增加了相当多何老师自述的内容，从时间线上，新版也往两头延伸了：从童年写起，一直写到2019年。

以小见大展现艺术与人生

《天生是个审美的人》可谓是何老师“一个人的美术史”。书中收录的最珍贵的内容，莫过于何老师的自述文章。从童年写起，从“我好像天生就会画画”“我画的东西一开始就有透视”，到“画了一些，但是还不入门”的时代，再到考上美院接受正规美术教育，这是每一个画画的人都会好奇的阶段。从“在彝族人那儿第一次领会了美和高贵”到“80年代是最自由的时代”，再到“我不去北京，因为我在美术史上的地位已经确定了”，可以读到一位高度自省的艺术家对于选择的笃定和淡定。正是这份笃定，特别吸引人，特别想让人去探究。

何老师小时候“盲画”（没去过，凭想象）的场景

对于编辑来说，能够接触到这样一个选题实属难得：能够有机会把何老师跨越半个多世纪的艺术生涯集结在一本书中，文字、图像都是第一手资料，感觉自己在亲眼目睹美术史发生，难免有点激动。但对于一般读者来说，“美术史”是一个过于宏大的东西，太多时代、流派、技法这些抽象的概念交织在一起，它到底是一个什么形状？非一支如椽巨笔无法尽书。如今史论家都已经不去写那种“上下几千年，纵横几万里”的东西了。“好多人的美术史”令人疲惫，个体的选择是更为复杂多样的。“一个人的美术史”似乎更有说服力。

因此，我决定，作为一名能力有限的编辑，不去勉为其难廓写什么时代风貌，这一次，只做好一个微观的叙事。从一开始，就把这本书定位为关注“人”的一本书。丰富的文字和图像资料是我们最大的优势，尽量创造合适的形态把它们编织起来；同时，如此庞杂的素材也是巨大的挑战。

何老师赴美期间与朋友的书信往来（信息量很大喔），设计成插页形式

这本书的素材非常多样，不仅有自述、访谈、书信、展览自序、评论、照片、画作、草图，居然还有两部完整的连环画要放进去。同时，文本的叙述角度也很多样，有作者口述，有朋友角度的侧写，有评论人文章，还有朋友之间的隔空书信交流。摆在面前的第一要务，就是找出一条完整的线索，把这些庞杂的素材统一起来。其实也不难，这个线索早就隐藏在一开始的立意里——既然要以“人”为本，时间线就是天然的线索。

反复打磨成就“最美的书”

都9012年了，估计已经没有人还会认为设计只是一种形式了，特别是在《天生是个审美的人》这种内容和形式高度融合、难分彼此的项目上，很难想象，如果把内容和形式割裂开来讨论会是怎样一种局面。作为编辑，我很难具体地告诉设计师怎样去做（可能连抽象地告诉都有点困难，只能故技重施，把策划案和素材发过去，然后对暗号：“有感觉吗？”）设计师要自己想办法了。

2018年请到白凤鹍老师做设计的时候，就有种“妥了”的预感，事实证明的确如此。白老师以极大的热情和极高的效率投入到工作中（顺便接管了项目经理的职能）。白老师是编辑型的设计师，对于内容和形式融合度高的题材很有心得。别出心裁的“对照”式排版——左页是何老师自述，右页是访谈文章，以时间线巧妙地整合二者；不同质感纸张的更替，交代出时间线的变化；配合以M折、插页、折叠等工艺，让阅读过程富有“发掘”的快乐。这个设计方案特别符合这本书“真实、丰富、立体”的定位。人生就像个速写本，没有那么齐齐整整，倒有不少是剪剪贴贴、临时夹进去的和勉强对齐的。

设计师别出心裁提出的左右对照式排版：左页是何老师自述文章，右页是访谈文章，两者文体不同却叙述的是同一个时间段

M折的设计，尽量大尺寸、无损地表现图片

书中以折页的形式收录了《雪雁》《带阁楼的房子》两部名作的完整原始版本

这是本书第一稿的封面打样，封面用三种几何元素（压凹工艺）分别代表三种何老师钟爱的艺术形式——“诗歌”“绘画”“音乐”。由于优秀的设计师总是在颠覆自己，因此这一版的封面也被设计师自己无情地推翻了（作为编辑一般不干涉）。

本书进行到后半段，受何老师灵动飘逸的签名启发，我和设计师突发奇想，想请何老师在一部分封面上手签书名。当时只是试探性地提出这个想法，没想到何老师真的答应了。再见面的时候，每人提了两罐丙烯（笑）。丙烯是种很特别的颜料，在水的调和下呈现出一种水墨的质感，同时又特别坚固耐久，秒杀一切丝网印。

书在成都金雅迪印刷厂印制，何老师在印厂与我们一起看样。书中用到了机宣、玻璃卡、单光白牛皮、单光黄牛皮、广告纸等多种特种纸，每种纸张对油画的表现力不同，我们有些担心何老师对图像的效果有异议。何老师却非常理解——“这是设计需要”。

截止本文写作时，这本书已获得2019“最美的书”，并已经提交到莱比锡参评“世界最美的书”。

用画作来纪录时代变迁

做书的过程太琐碎，有点说不动了，无非是各种推翻、修改、充实的交替进行。学习的宿命就是不断地摆脱学到的东西，没有具体的经验可循也是一种乐趣。

我也说不清这还是不是一个“绘画的时代”（这句话看久了甚至连“时代是什么”都有点含糊）。仔细看时间线，怀斯的生涯与“不锈钢气球”的作者重合了50年，安迪·沃霍尔的包装盒与《克里斯蒂娜的世界》近在咫尺；语言无法尽述的荒诞被画进了政治波普，有多荒诞就有多经久不衰，而在红光亮的时代，也曾有天生审美的人给出不一样的表达。

80后的我在画中吹到的风，后来才知道是春风。上山下乡曾经通过父辈，对80后一代产生过难以名状的间接影响，可那时候的生活究竟如何？除了王小波，我又收集到了一个逻辑完整、自圆其说的版本。

数十年弹指一挥间，在美术史中仅仅是几页纸。带着敬畏和探索做的这一本书，也许“记录”是它唯一能做的事。一个与我们相接的时代，一位画家真挚的自述。倘若有心，您能读到的绝不比“许多人的美术史”更少。

感谢每一位为这本书付出的人，希望每一位看书的读者都被大凉山的风拂过。

摄于2019年11月17日新书首发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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